◈ 騙子世家第2章 無奈何書生闖江湖(2)在線免費閱讀

騙子世家第2章 無奈何書生闖江湖(3)在線免費閱讀

傍晚,甄永信是被一輛牛車拉回家的,跟來的還有二驢子和三孬子。

說是下午抬一塊比較大的石頭時,石頭還沒離地時,甄永信就「啊」的叫了一聲,隨後就趴到了地上。勞工們只好在附近一個村民家,雇了輛牛車給他送回家。

兩個勞工用一副門板把他從牛車上抬進家,放到炕上。

病人臉色煞白,濕淋淋的,汗把衣服都濕透了。

老丈人一看見牛車上躺着的女婿,就叫苦不迭;丈母娘則不住地抱怨閨女命苦,嫁了個秧子。

如果說這時誰還關心病人,那就是玻璃花兒眼妻子。

玻璃花眼幾乎等不及勞工把丈夫抬到炕上放好,就發了瘋似的穿過一條條街道,來到濟世堂藥房,找坐堂的大夫出診。

大夫給病人把了把脈,屈着食指在病人的後背輕敲了幾下,就摘掉鼻樑上的玳瑁眼鏡,拿衣角在鏡片上反覆擦拭了幾下,重新戴上後,才輕聲輕語地說:「腰間盤損傷。」

「怎麼才能治好?」玻璃花兒眼問。

「用藥唄。」

「得多少錢?」老丈人急不可耐地插嘴。

大夫把頭仰起,撅着嘴巴,河蛤一樣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重新睜開,伸出叉開的右手,說,「怎麼也得五百塊。」

「太貴了!」老丈人剛張開嘴,還沒來得及發聲,三孬子就把他想說的話喊了出來,跟着說道,「我們工地上,也有人出過這種事,到三十里堡老韓太太那兒,只花了一塊錢,吃了幾副葯,過了一個月,就好了。」

大夫鄙視了三孬子一眼,收拾起出診箱,說了句,「那就試試吧。」拎着箱子就走了。

揣着三孬子留下的地址,第二天一大早,玻璃花兒眼出城到大車店雇車。

車老闆把鞭桿戳在腳背上搖晃着,難為情地對她說,「按說呢,到三十里堡這麼遠的道兒,有五角錢就足夠了,可是那裡山路多,鬍子又多,太冒險,怎麼也得一塊現大洋。」

「中,中。一塊就一塊!」玻璃花兒眼催促車老闆。

老韓太太聽了玻璃花兒眼的敘述,就配了五服藥,收她一塊大錢,教給她服藥的醫囑,臨了,又說,「你一個娘兒們家的,拋頭露面的,在外面也不容易,這五服藥用了,還不看強,你就到你們城北死孩子山上,去尋幾塊男孩兒的天靈蓋兒,記着,最好別超過兩歲的小小子,大了就不靈了,回家焙乾後,研成末兒,拿黃灑送下,效力一樣的好。」

頭和葯服下,當晚丈夫就覺得病灶異乎尋常地發熱,四周麻酥酥、脹乎乎的,疼痛也減輕了不少。

五和葯服下後,傷處就一點都不疼了。

看看女婿的病這麼快就 見 強,岳父岳母也漸漸停了嘮叨。

妻子想鞏固療效,可是一想到要從一個個死嬰頭上起下天靈蓋兒,心裏就開始發抖,儘管她平日發潑時顯得那麼俠肝義膽,一身的強悍。

她把心事告訴了父親,父親說,「這有何難?」說完,拎起把鐵杴,就出城了。

兩個時辰後,父親的鐵杴里就托滿了血肉模糊、還帶着胎毛的男嬰的天靈蓋兒回來,差點兒沒把玻璃花兒眼嚇死。

還是在父親的幫助下,才找來幾塊陶片,把天靈蓋攤開擺好,就送進灶堂里焙乾。

霎時,家裡就瀰漫著皮肉的焦糊味。

兩個兒子沖了過來,圍着媽媽喊要吃肉,驚悸不安的媽媽不知該怎麼應付孩子,不得不怒瞪着玻璃花兒眼呵斥兒子們:「滾!」

果然,一個月後,丈夫就敢下地遛達了,只是腰部還不敢大副屈伸,不得不像稻草人一樣,挺着身子慢慢地在街上逛盪。

一天晌午,甄永信遛達的路程要比平日里稍遠一點,到了夫子廟。

夫子廟是城裡最熱鬧的地方。

夫子廟東街,是一排店鋪,店鋪外的石台上,散亂地坐着一些算命的瞎子。瞎子們把引路的木棍靠在肩上,拿手摟在懷裡,腳前身旁擺着陰陽魚圖,周公解夢告示牌,或者乾脆就擺兩個字:算命。

瞎子們都操着北方口音,一聽就知道是跑江湖的,甄永信心裏就有幾分瞧不起。

看看本地人還真有一些願意花一個銅板,到瞎子跟前打探迷津,就覺着好笑。

在一個暫時還沒上客的瞎子跟前,甄永信站了下來。

瞎子立時有些警覺,左手摟着引路棍兒,身體往前傾了傾,全白的眼球向上翻着,不停地眨巴着眼皮,腦袋也跟着向左右轉動着,彷彿已看清了來人是誰。

「先生是打卦的,還是批八字兒的?」瞎子問道。

「我想知道的是,」甄永信嘴角露出不屑的譏笑,「你自己連道兒都看不見,又怎麼能看見別人的過去和將來?」

瞎子聽吧,立刻咸到不悅,向前傾的身子又收了回去,開口說道,「先生此言差矣,天有眼乎?天無眼,天無眼而盡察世間萬象;天有道矣,天道煌煌,大而無形,識之者生,暗之者亡。世間蒼生明目者眾矣,而識天道者幾何?先生不見芸芸明目眾生,禍至而不知避,利來而不知趨,睽其目而蹈死地者,何其眾也,其心盲也。至於自視清高,洞明世事之徒,妄逐功名而不知其不可及者,又何嘗少也?其亦睜眼盲者。我雖目中無形,卻能探人心而曉天下,博人一悅而得口食,無大苦無大惱且無大憾,淡泊此生,亦不乏逍遙,與睜眼盲者相比,我盲邪?抑或他盲?」

甄永信聽出這瞎子話中帶刺兒,卻又不知怎麼反唇相譏,心想自己好歹也是飽學之士,居然讓一個瞎子說得語塞,就覺着挺懊惱,臉上有些發脹。

他想讓瞎子給自己算算,以便當場戳穿他把戲,也好出口惡氣,無耐此時衣袋裡乾乾淨淨,也就爭不了這口氣,蠕動了幾下發木的嘴唇,灰溜溜地抽身離去,繼續往夫子廟那邊走。

緊挨着夫子廟,是徐半仙的卦攤兒。

徐半仙是坐地戶,就住在夫子廟東邊的衚衕里,也就有條件每天搬一張小方桌和一把交椅,用四根木棍子撐一頂涼棚,桌前掛着用絲綢裝裱的八個字:「指點迷津,化凶為吉。」

此人六十齣頭兒,但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老一些,他沒留辮子,頭上是道士打扮,鬍鬚挺長,平時也不梳理,像一堆亂草掛在嘴邊,身上一襲洗得泛白的道袍,指甲已經幾年沒修剪過,像雞爪子,彎曲在乾瘦的手指上。雖說算不上仙風道骨,卻也絕對是城裡的另類。

因為每卦收錢不多,也能說出個子午卯酉,卦攤的生意還不錯。

甄永信遛達過去時,卦攤前圍了四五個人,有媒婆替男女雙方批八字兒的,有一個人昨天家裡進了賊,來推算一下賊人的方向、年齡和相貌,以便準確判斷出盜賊是誰,有兩個老太太是來解夢的。

徐半仙雞爪一樣的手拿筆蘸着墨水,在一張黃紙上寫寫畫畫,另一隻雞爪子的拇指,在其餘四個指頭肚兒上不停地掐算,口裡振振有詞兒。

當最後一個解夢的老太太掏出一枚硬幣,放到桌上,心滿意足的離開,徐半仙抓起那枚硬幣揣進兜懷裡,這才舒心地吁了口氣,面帶得意地倚靠在椅子上,彷彿一個卸了妝的演員。

甄永信看得入迷,不覺已是日近西山。

「你想算什麼?先生。」徐半仙倚在椅子上問。

「不算什麼,只想隨便看看。」甄永信見問,有些慌亂 ,脫口說道,「挺有意思的。我看先生鐵齒銅牙,滿腹玄機,絕非浪得虛名。」

徐半仙聽了,心裏挺舒坦,嘴裏卻客套,說,「咳,什麼大不了的,江湖勾當而已。」

徐半仙聽得這人出言不俗,再端詳一下他的相貌,就來了興趣,眯縫着眼睛問道:「敢問貴庚幾何?」

甄永信一一具實報上。

徐半仙記下,伸出雞爪子,用拇指在四個指肚兒上掐着,不到半個時辰,就故作驚愕地感嘆道,「原來先生出身殷實之家。」

「咳,那是從前的事啦。」甄永信嘴上不屑地感嘆,心裏卻着實驚詫不少,體驗到徐半仙的厲害,居然一口說出他的身世。

徐半仙瞟了甄永信一眼,接着掐算,「先生應是六歲半起運,起運之前該是家道殷實吧?」

甄永信點點頭。

徐半仙接着往下掐算,「先生十歲前後,四柱中有七煞,不利父母,不知這一道坎兒,先生闖過沒有?」

「沒闖過,」甄永信哀嘆道,「十二歲那年,家父見背,家慈是前年老的。」

「唔,」徐半仙接着往下掐算,「二十歲那年,命現正官,文曲星照頂,該行大運,對吧?」

「不對」甄永信說,「我是十八歲那年中的秀才,二十歲那年正是家道艱難。」

徐半仙眼裡閃過一絲驚異,雞爪一樣的手在半空懸了片刻,而後重新掐算起來,一會兒之後,才如釋重負,「這麼說,你把八字兒記錯了,你不是酉時生人,而是應該在亥時,你看,丁酉相剋,丁亥相生,要是亥時生人,正好是十八歲那年命現正官,文曲星照頂。」

「可能是弄錯了,光聽我媽說我是三更天生的。」

徐半仙接着掐算,這次用的時間,比前邊用的時間稍微長一些,他似乎在為同一件事反覆掐算了幾次,最終還是不敢肯定,在經過多次掐算,得出的始終是一個結論後,臉色就變得難看了,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持續了挺長時間,才緊張葸葸地說,「當心!」

他說「今年你流年不利,四柱中又現七煞,在劫難逃,要是防範得當,興許會有貴人相助,逢凶化吉。」

「對啊,」甄永信的驚叫聲,嚇了徐半仙一跳,那隻正在掐算狀態的雞爪子,一下子被甄永信攥到手裡,握緊後使勁兒地抖動,激動得淚水直在眼圈裡打轉兒,「你太神了!」

接着,甄永信就把這一年的遭遇,從頭到尾,一股腦兒地告訴了徐半仙。

「噢,原來是甄家大少爺,我說呢。」得知甄永信的身世,徐半仙表情就平靜了許多,站起來一邊收攤兒,一邊不停地嘟囔,「這就好,這就好。」

可是,當甄永信提出要拜他為師時,徐半仙就顯得為難了,沉吟了半晌,才模稜兩可地說,「唉,大戶人家的後生,學這破玩藝幹嘛,沒出息。」

甄永信不是心血來潮,因為這半下午,他親眼看見那隻雞爪子,已經把五個銅板揣進了懷裡。

五個銅板,恰好是他當勞工一天的工資,這麼輕易就賺到手,他就覺得干這個准行。

當徐半仙推辭時,他就越發懇切了。

徐半仙先是說,自己道行不深,收不了徒,再說這碗飯太難吃,年輕人很難端得起這個飯碗。

看看甄永信磨磨嘰嘰不肯罷休的樣兒,就搪塞說,「以後再說吧。」

甄永信突然對打卦算命着了迷。

回家後,大膽地把想法告訴了玻璃花兒眼。

玻璃花眼當時就明白了就裡,大聲訓斥,「你個榆木疙瘩,哪有空口白牙拜師的?人家是要看見你的拜師禮呢。」

這話剛一出口,她就後了悔,因為丈夫哀怨的眼神里,明白無誤地正要表達這種意思。

可一想到房子賣掉後,家裡分文未進,丈夫得病,又支出一筆不小的開支,前前後後一個月,她已從箱子里摸出十多塊大洋,照這樣下去,這箱子里的大洋,早晚有淘空的一天。

這樣一想,心裏的火兒,蹭地躥到腦門兒,重新找到了教訓丈夫的感覺,現成的數落,一股腦兒又兜到丈夫頭上。

遭到拒絕後,痴心的丈夫並不死心,學藝的決心反而更加堅定,暗自發誓,用偷藝的手段,把徐半仙的本領學到手。

只是,甄永信的天真,過早地泄露了心機,從第二天起,徐半仙就對他有了防範,當他湊過時,徐半仙就放低了和客人交談的聲調,由慷慨陳詞,變成切切私語;當他再湊近一些時,切切私語,就變成了耳語和啞語了。

這樣持續了幾天,看看仍然一無所獲,甄永信就相信,不交學費,是拜不成師的。

拜師學藝的執着,迫使他放棄了廉恥,一連多少天,任憑妻子的潑罵,老丈人毫無顧忌的挖苦數落,丈母娘尖酸刻薄的指桑罵槐,他以堅忍不拔的毅力,持之以恆地向玻璃花兒眼搖尾乞憐,苦苦哀求,一直到第十天下午,終於在玻璃花兒眼罵累了之後,將兩塊大洋摔到他臉上。

抓過兩塊大洋,徐半仙臉上盡量裝得不以為然,拿雞爪子捻了捻,在確認是真幣後,就從抽屜里拿出一摞書。

他一手摁在書上,另一隻手撐着交椅的扶手,向門徒提出了兩個苛刻的條件:第一,不能對外人說,他是徐半仙的徒弟;第二,不能在城裡設案擺攤兒。

在得到徒弟雞啄米似的點頭後,徐半仙就說,「拿回去學吧。」

一摞書中,有《鐵板神算》、《推背圖》、《周公解夢》、《麻衣相術》和《扶乩術》。

甄永信覺着,批八字兒比較簡單,就開始鑽研起來。

整個夏季漫長的日子裏,甄永信把自己悶在房間里,任憑蚊子的襲擊,妻子的潑罵,老丈人丈母娘長桿煙袋磕打銅盆的響聲,忘我地研究着批八字兒的神算技巧,記憶天干地支的匹配關係,四柱和大運的關係,五行相生相剋的關係,以及幾乎無法辨別清楚的卦辭。

九月底,當確信已經掌握了全書的內容,甄永信就想檢驗一下自己的道行。

他先拿自己做試驗,寫出自己的生辰八字,而後根據書中規定的操作程式排盤,然後就得出了自己的流年行運,結果讓他大失所望。

因為算得不是太准。

比如,掛辭里說,他性格開朗活潑,可是,連他自己都相信,他並不是一個開朗活潑的人。

甄永信懷疑是不是哪個環節搞錯了,就重新給自己排了一次,結果和上一次一樣。

他又懷疑,是不是因為自己屬於一個例外,他就去給妻子批卦,結果也是這樣,有些地方挺准,可有些地方卻一點也不準,卦辭上說,妻子有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而實際上,妻子卻是玻璃花兒眼。

類似的情況,又出現在他給岳父岳母批的八字兒上。

這時,甄永信就陷入了迷惘,由最初的興奮,變成希望落空後的懊惱,他甚至懷疑,是不是徐半仙在這裡做了手腳,為了阻止他掌握這門深奧的玄術,給他一些假冒的算術書籍,來矇騙他。

這種情況是可能的,坊間就有「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傅」的說法。

這麼一想,甄永信就帶着書,回到了徐半仙的卦攤兒,抱怨他給的這些書里,講的東西一點都不準。

「怎麼不準了?」徐半仙麻着眼皮,有點生氣。

「比方說,我批了不少人的八字兒,卦辭上都是『出身殷實之家』這句話,怎麼可能呢?」

「怎麼不可能呢?」徐半仙又拿眼皮麻了他一眼,

「比方說我,說是出身殷實之家,還算靠譜,可我給花子房的一個乞丐批過後,卦辭上也說是出身殷實之家,你看。」甄永信爭辯道。

「他家從前可能殷實呀。」徐半仙麻着眼皮說道。

「有一天,勞工二驢子來看我,我給他批了一卦,也說是出身殷實之家,可他家從來就沒殷實過,只勉強能弄個溫飽。」甄永信又爭辯道。

「和乞丐相比,他算不算殷實?」徐半仙仍麻着眼皮說道。

「可你卻能算出我父母的生死,我怎麼就算不出?」甄永信繼續爭辯。

「我何時算出你爹媽的生死啦?那不是你親口告訴我的?當時,我說你十歲上下流年不利,命中有克父母之兆,問你闖過這道坎兒沒有?你就告訴我,你父母是什麼時候老的。」

「可我考中秀才的事,你也算準了。」

「我什麼時候算出你考中秀才的事啦?當時我說你二十歲時,四柱里有正官,該行大運,你就說我錯了,你說你是十八歲那年考中秀才的,我就說你報的八字不準,肯定是把出生時辰報錯了,應當是亥時,只有亥時,才合你十八歲考中秀才,而酉時應當是二十歲考中。」

「可我今年上吊、傷腰的事,都讓你算準了,那又是怎麼回事兒?」

「我什麼時候算出你今年要上吊兒、能傷腰的事啦?我只是看你那會兒已經信了我,我就說你今年流年不利,命中有大坎兒,你就把你要上吊兒、傷了腰的事說出來了。我原來要詐你一下,不想讓你給說破了。」

「怎麼詐我?」

「一般的人,在相信了算命先生前面的話後,你只要一說他眼下有大坎兒,有厄運,他就會怕的,這時,你說你能幫他把厄運給解了,他就會甘心情願掏錢。」

「原來如此。」甄永信茅塞頓開,心裏就輕鬆了許多。

「學吧,年輕人,藝是一張皮,功夫在身外。字句使人死,經義使人活。江湖把戲而已。」徐半仙開導說。

當甄永信問他,說自己現在就到外面闖蕩行不行時,徐半仙就把早就準備好的一副掛在一根杆子上的八卦圖,和一串手搖鈴鐺遞給他,「去吧,光說不練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