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騙子世家第1章 甄秀才落魄金寧府(3)在線免費閱讀

騙子世家第1章 甄秀才落魄金寧府(3)在線免費閱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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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早晨醒來,新郎偷看新娘畫妝時,新娘瞪他一眼,甄永信的心就一下子涼了半截兒。

新郎清楚地看見,新娘瞪着的左眼球,有一綹清晰的白絮一樣的東西,宛若孩子玩耍的帶有白色紋飾的玻璃球兒。

新郎的心沉了一下,板著臉出去,到堂屋告訴了母親,說是讓媒婆騙了,要找媒婆算賬去。

「慢着,」母親即時制止了他,表情仍那麼平靜,停了半天,才說,「命啊,認了吧。」

玻璃花兒眼新娘即時發覺了丈夫的不滿,新婚後也就比較謙卑恭順,凡事順着丈夫。

到了秋天,沒見家裡收來適量的田租,新娘就想着法兒問丈夫,問地租收哪兒去了?

甄永信見問,也不好直說,只是吱吱唔地應付。

幾天後,玻璃花兒眼就弄明白了,原來婆家那一千多畝良田,是多年以前的事了,早讓公爹敗光了,便覺得自己上當了。

只是想到自己當初也是瞞着玻璃花兒眼嫁過來的,也就不那麼生氣,不過此後也就不再謙卑恭順了。不過,礙着表情平靜的婆婆,新娘沒敢使出性子。

還好,除左眼有些毛病,玻璃花兒眼身體各個器官都挺正常,沒幾年功夫,就生了兩個兒子,大兒子取名世義,老二叫世德。

……

三月十六,母親走了。

……

在母親去世前,甄永信一直不知道,這麼多年,家裡的油鹽醬醋米菜是從哪兒來的。

直到料理完母親的喪事,玻璃花兒眼一天也不間隔地張口往他要錢,辦置油鹽醬米醋,甄永信才發現,塵世生活,原來還有這麼多的亂事兒,而那些油鹽醬醋米菜,彷彿是玻璃花兒眼用咒語咒出來的,一下子都跑到他的跟前。

這會兒,甄永信才明白,從前,這些東西,都是母親那一針一線中連結出來的。

而他呢,現在既沒有積蓄,又沒有經營的本領,玻璃花兒眼一疊聲地天天要錢買這買那,猛然間,甄永信恍然發現,自己原來這麼無用,雖說肚子里裝了不少的學問,又能寫一手好字。

正是從這一天起,甄永信才真正理解,當初四處告貸無門,躺在炕上飽受毒癮折磨的父親,內心該有多麼痛苦。

甄永信不得不像父親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時間裏那樣,在各個房間里躥來躥去,指望能找到一件值錢的器物,以便換回幾個銅子兒。

家裡的房間不少,可值錢的東西差不多都讓父親典當光了,只剩下一些祖上留下來的不值錢的東西,他就只好天天把一些破爛東西帶到當鋪,巴望着能換回幾個銅板。

這樣一來,家裡的東西越來越少,房間越來越空了,錢沒換回來多少,無意中,卻把房間清理得乾乾淨淨。

由於得不到足夠日常開銷的錢,玻璃花兒眼的不滿就越來越厲害了。

她先是臉色變得難看,接着是低聲嘟嚷着發牢騷,而後就是趁孩子鬧人時指桑罵槐,再過幾天就開始斥責丈夫,說雞能刨米,豬能拱食,好端端年輕力壯的一個老爺兒們,不能掙錢養活老婆孩兒,整日的翻弄家裡的破爛當錢,算什麼爺兒們?

丈夫情知理虧,又斯文慣了,就不敢吱聲。

接連罵了幾天,看看丈夫沒什麼反應,玻璃花兒眼就覺得,自己還不夠狠,沒觸到丈夫的痛處。

再往後的罵聲里,就髒話不斷了,什麼烏龜、王八、鱉頭都出來了。做飯時,把鍋碗瓢盆摔得山響,驚得丈夫心一揪一揪的,哪裡還敢應聲?

丈夫出人意料的忍耐,刺激了發怒的妻子。

她相信,這是丈夫在用一種無聲抵抗向她挑戰。

一想到這一點,玻璃花兒眼終於忍耐不住,把心裏的委屈噴泄出來,毫不害羞地扯着娘兒們嗓子,坐在地上嚎啕起來,天一句,地一句地數落着窩囊廢丈夫。

說這個荒料,當初是串通了該死的劉寡婦,把她好端端的一個黃花閨女,騙到了甄家。想當初,她是何等人物?是大清國朝庭六品命官的大家小姐,出落得水靈靈的金枝玉葉,走到哪裡,別人都願意多她看兩眼。

男人們只要看她一眼,就會渾身發抖。

多少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就為了能看她一眼,沒晝沒夜地到她家門前轉悠,可以毫不吹噓地說,從她十二歲那年,就有人家托媒婆上門提親了,十六歲後,來提親的,把她家的門框都擠破了。

而她呢,挑得厲害呀,沒有錢的不中;不是官宦人家的不中;官秩品級低的不中;人長得不帥氣的不中……

就這麼,挑來揀去,挑花兒眼了,愣是把自己耽誤了。

直到劉寡婦來了……讓閻王爺早點把她弄走吧……說是有一個人家,挺合適,祖上是海防同知,從五品的官職,家裡有良田一千多畝,三進的大宅院,只比督統衙門少了一進,小夥子英俊着哪,還是秀才,馬上又會是舉人、進士了。

「他媽了個巴子。」玻璃花兒眼破口罵道,「扯鱉犢子哪,活生生一個木頭樁子,荒料,王八羔子。那一千多畝良田呢?早就讓他那死鬼爹吃喝嫖抽給敗壞了。」

玻璃花兒眼說到傷心處,一手拍着地,一手拍着大腿,咧着大嘴,鼻涕眼淚順着嘴角往嘴裏流,一點也沒耽擱潑罵:「看我這手啊,現在粗得什麼樣兒?從前,在娘家,是有過傭人的,哪干過什麼粗活兒啊?白白凈凈的,比絲綢還滑溜兒呢,今兒個倒好,洗洗漿漿,燒火做飯,哪一樣不得干哪?簡直就成了傭人,全怪自個兒嫁了個荒料秧子;而兩道眉毛呢,為閨女時,像兩彎柳葉,多好看哪,可自打嫁給這個窩囊廢,燒火做飯時,都給火燎過幾次了。都怪自個兒瞎了眼呀,找了這麼個倒霉不爭氣的鱉犢子……」

「你沒瞎,」丈夫試圖糾正她,「你只是玻璃花兒眼。」

這句話戳到了玻璃花兒眼的痛處,她立刻中斷了潑罵,麻利地從地上爬起,操起燒火棍,奔到炕前,在丈夫幾乎來不及防範時,就將燒火棍子狠擊到丈夫頭上。

劇痛使丈夫本能地從炕上跳起,抱着頭就向門外沖。

玻璃花兒眼哪肯罷休?一直追打到街上,才覺得剛剛出了點惡氣。

在確認妻子不再追打後,丈夫才停下腳步。

這會兒,甄永信覺得一隻腳有些涼,低頭看時,發現一隻鞋子不知什麼時候跑掉了。

回頭看看跑過的路,從家門口,到身邊,沒有鞋子,甄永信就確信,鞋子肯定是掉在院子里,於是也就安了心。

想想自己已為人父,又是秀才,穿一隻鞋,在大街上走,顯然是不合適的,強烈的自尊,讓他暫時忘記了妻子的燒火棍,轉身快速地旋進自己家的大門。

剛跨進大門,妻子燒火棍的威力,立時又戰勝了自尊,迫使他沒敢穿過門洞,回到正房,而是躲進了門房。

小鼻子攻城時,母親曾把他藏進這間門房的地窖里。

甄永信找到一個牆角,就勢抄手蹲下,這時才覺着,身上有些部位挺痛,想伸手去摸摸,不想手指剛觸到疼處,疼處就變得像針扎一樣不可忍受了,不得不趕快收了手。

劇痛過後,他想了想,然後確定,這是他一生中第二次挨打。

第一次是六歲那年的一天下午,父親領他逛窯子後,母親拿雞毛撣子打他,那時母親是夾住他的頭部,只打他的屁股,而現在,玻璃花兒眼妻子,卻是不分頭腚地打,而且還是下死手。

從這時起,他才想信,母親是真心愛他的,雖說平常表情那麼淡漠,可心裏是愛他的。

只是母親已經不在了。

這樣想時,眼淚就止不住了,開始是無聲的,很快就變成了抽泣,再過一會就變成了渾身劇烈地抖動了。

而玻璃花兒眼呢,則把丈夫這種哭泣,看作是她的批評教育見了成效,所以在天黑以前,就原諒了丈夫對她的冒犯,連哄帶嚇,把丈夫從門房領回堂屋,並親自給丈夫穿上那隻跑掉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