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悟空悟空!第1章 絕巘生巨傳,開得一脈隆情在線免費閱讀

悟空悟空!第2章 廟下離巢幼雛,何日當飛鳥在線免費閱讀

詩曰:

鴻蒙初度陰陽始,道種因由動萬緣。

天柱傾頹沖造化,地維崩斷啟靈簽。

四方板蕩憑權變,一體悠然賴碧蓮。

縱有前途多昧魘,悟空纂就悟空篇。

此亘古遺事也,今人孰知?若非奇緣,不成此篇,便是那《西遊釋厄傳》,也不曾道得這一段雜揉軼事。我這裡便叫它群仙別傳,諸佛副篇,但將那三教之法,人天妙道暫且擱下,表一番賢聖凡胎樣,草莽超然歌。

或有人疑,既說是今人不曉,又何來這篇文字呢?話說五仙分徑,六道開流之時,有一仙人離欲無憂,不昧輪迴,無人知其形象,群籍未詳姓字,蓋因安住荒野,千年未移,聚蟻成丘,乃號曰:蟻垤。其博聞廣記,胸有奇篇,心貯覺明,而如蘭處幽,如茶在壁,尋常難見,故不為人知。

及動亂之歲,士人無依,好求桃源。南陽劉子驥,未竟而終,實可惜也。或有從者,亦宛城人士,姓賈名玥,字仲檀,得劉氏之圖,尋蹤入野,幽幽然未見桃源,突現群蟻盤巒,大為驚駭,乃作詩曰:

天下名山皆訪盡,無非草木與沙塵。忽逢蟻聚成荒屺,眾嶺成峰此作墳。

他這裡正在感慨,忽聽得蟻丘中有聲如鼠嚙老紙,揶揄嗤笑道:「哪個二貨吟的破詩?」

那賈仲檀哪裡曉得這裡還有人影?故懼駭不已,左顧右盼,未敢出聲,相實狼狽。須臾,再未聞音,以為鬼神,乃謝過言:「塵中小子,粗識幾個字,便斗膽賣弄,無意衝撞了神靈,還往海涵,只不知『二貨』當作何解?『破』詩又緣何說?」

那聲道:「人忠純,則一心也;偏移,則二心也。人明道,則為人;晦道,則與貨物無異。爾明知是山,卻指為冢,弗見本心,不是二貨是什麼?吾沉寐百代,逢汝而蘇,聞詩而動心作言,此非『破』乎?」

這賈氏聞此不凡之語,知其非尋常鬼魅,必是高人,乃俯首求曰:「末學眼拙,不識真聖,實在罪過。今遇覺者,我之幸也,便就斗膽,求大神為我定心,不勝感激!」

那蟻垤便現出本相,謂士子語:「將心拿來,我與你安。」

仲檀泣涕如雨:「仙長呵,我雖習得些道理,然身處五濁,茫茫如危巢之卵,累累似喪家之犬,至今不曾尋得心也!」

蟻垤道:「便是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如何不能見本心?」

士子道:「話雖如此,然人處其間,不能自決左右,實痛苦也。」

仙人又道:「噫,原來世上還有這般人?初臨凡世,粗明善惡,一腔熱血,但為不平,苟見沉痾難治,自覺如棋在盤,博發妄想,修道之掛礙也。也罷,待吾傳汝一篇學問,此論別處不見,至今無名,爾今既問,當除違緣,定要好生參悟也!」

賈氏聞蟻垤要說正法,自然稱謝不已,明志不迭。

仙人乃說詩偈:

「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在橋上過,橋流水不流。」

言訖,大霧頓興,士子遮目…

…曰若稽古,遂遠之初,上下未形,盤古開闢天地,頓化山川,而萬物初生,百民未誕。及女媧揆度,量己摶泥,乃有人眾成形。

是時神人未分,野獸無別,故生人顱蛇軀、馬首牛身、虎頭狼尾者,皆不為怪。待繁育冗多,爭訟日漲,大戰興焉,故有四維崩折之數,風皇補天之功。

於是萬物不同形,聲色各有別,人多竅而自詡靈明,猿披氂而空有耳目,五仙分徑,六道開流,則神明居天在上,凡人卧地於下,妖孽之屬,乾坤盡惡皆歸焉,當墮地獄。

便說及四地分野,南贍部洲有一慶峰國,臨海多山,人妖雜處,弗能相協。有一母猿,初具人形,法術未備,行走林中,忽聞嬰兒泣啼,便前往查探,方見得灌木叢內笸籮里睡着一小娃。這猿猴雖是獸屬,因與人近,見此子相榮,遂生歡喜,真是:

眼若青天珠若星,

隨心明滅飽含情。

如非昧主囫圇棄,

怎見驚天動地銘。

自此,這猴便為其母,善加養育,漸具人勢。猴母之愛子,視如己出,每有甜果,不忍自專,讓與他食,以為珍寶,便呼其為「果兒」。

十二歲時,母念其日益長大,心中憂慮,暗思道:其為人屬,終將回歸,未曉世事,如何得善?雖知人境險惡,不利於猴類,卻要徐徐嘗試。

待是年中秋,則攜子前驅三十餘里,至一城池,名曰梅陽城,此慶峰南方大埠也。花團錦簇,彩瓣翻騰。梅陽城中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他兩個扮作隨從,混入商旅隊伍進了城。

粼粼南水若長虹引澗,商船雲集。浮雕俊逸的拱橋旁,不時行者匆匆,多數舉傘遮陽,衣着華貴絢麗。河邊商攤雜如繁星,賈販密布,吆喝若震雷。

少年伸頭望着車馬道旁鱗次櫛比的屋宇,茶館作坊層高三丈,懸旗掛幟,士紳眷屬絡繹不絕;街角巷道邊橫鋪着白布,瞽叟熟練寫下「仙人指路」;驢騾的踏蹄陡然揚起塵埃,⼀轉路口,公廨門前的官吏腳踩上馬石,⼀躍而起…

萬事皆稀奇,他本是孩兒天性,一時忘了母之訓誡,聞到肉飯飄香,徑直衝入樓上,遭護院驅趕,惱起來,便惹了是非。那母猿本來只是護着小子,卻不防對方攻勢漸猛,抵擋不得,一下逼出她原身。

「這是個妖孽!」

頃刻間眾人愕然,咬牙切齒地將這母子圍在垓心。

妖孽?少年心中狐疑,誰是妖孽?妖孽又是何等東西?他豈不知「妖孽」不是什麼好詞?只是沒料到會用在自家身上。

他這裡正猶疑間,忽有一臂攬過其身,飛奔上竄,踏樹翻牆而行,直奔城外而去。果兒自然知道是猴母在救他出逃,只是在山中日久,不諳人途險惡,仍未省得如此逃竄是為了什麼。斯時,耳畔有追殺之聲,於臂彎間張眼觀瞧,卻是一班異裝之人,持利刃追逐而來。

那果兒一路想問為何要如此慌逃,卻無機會開口,猴母掣步狂馳,藉著其軀矯健,攀木而行。原本常人追它,縱有三日也不能得,然則一來這果兒已然長大,體沉耗力,那些追兵又是世代相傳得驅魔人,不可小覷,見步行未及,便祭出甲馬,掐訣而奔,黏在那母子身後,豈容擺脫,不覺來至斷崖邊。

猴母慌不擇路,未曾料到要到此絕境,此時心已死了大半,只得放下猿子,赤眸怨天。

這時,那些驅魔人也緊隨而至,見他兩個無路可去,也不上前,只將三面圍定,獰笑道:「捉住這個,髡毛戴箍,妝扮得靚麗些,好耍子也!」

又一人對果兒言:「孩兒莫怕,有我等在,妖孽奈何不得你!」

猴娃驚疑,娘親是妖孽?他一時愕然,心中便覺或有誤會,正待開口,卻見猴母以怒目示之,不令出言。

那猿將少年再摸了摸頭,口中笑道:「原以為得此美食,世所罕見,不料竟惹得一身騷,罷了罷了,吾便去也!」

話音才落,便翻身而躍,跌入懸崖,只把那果兒及眾人皆瞠目一時,呆若木雞。男孩也知這等絕壁,直下必死,當初不曉個中利害,恣意攀躍,還惹得猴母心焦,將他好一頓訓斥。他自知母已自戕,只是仍未省得何須至此。

他緣何明白這些?甚至不清楚死亡為甚。曩昔或能擒獵,多見禽獸之斃,然不及自身,未見親逝,終不能動心撞魄,今見母喪,只因眾惡追殺而致,故而因悲生恨。

猴娃霎時腦蒙,不聞人語,但感昏厥,朦朧間或有眾人上前,一漢子將他扛於肩上,下山而去。待醒來時,他已在梅陽城中,一班驅魔人見他蘇醒,歡喜非常,忙引鎮悸湯藥,慢慢餵養。

這少年雖有些迷糊,卻知這些莽夫,皆是殺母仇人,便不肯食其羹。其人並未怨惱,笑道:「這小子還有些脾性,正不知是哪戶的冤家。」

又一者言:「便沿街貼出告示,誰家丟了孩兒,即來相領,如舊而行。」

於是有一人前來繪其形貌,那孩童只是不依,扭動難止。當是時,有個赤發壯漢雙目圓睜,朝他一聲怒吼,猴娃驚懼,便不再攪鬧。

當日正值佳節,夜有朗月臨空,人家煙花絢麗,百業阜盛。這些驅魔人等平日里護民周全,少不得一班商販農夫,相邀而走,同賞冰盤,共度良辰。

眾士皆離,便給果兒留了一個空虛,無人管守,遂悄悄溜出城去。才行不遠,即有留下看家之人察覺,一呼四應,匆匆追趕。那猴娃分明聽得身後人粗聲道:「這誰家小子好不通人性,救你出了虎口,如何就要亂跑?」

少年一面如猴母一般攀壁而行,一面心中疑惑:明明是猿猴,怎麼叫作「虎口」。他這裡顧不得多想,只抓着一股力,暗暗尋思:我母子不過尋常逸游,便遭驅殺,今日無力報仇,他年定要雪恨!

於是猴娃奔逃而去,只緣驅魔人中有手段者皆歡娛遠去,這些個小廝未可追及,悻悻折返通報,任憑他走了。

斯時,黑旻如泄,裂雷躁狂,沒來由降下碎珠無計,叫浩浩長空,俱顯腥潮。少年既得了自由,漫漫奔忙,實無目的,體力終不能支,但見冥冥月光之下有一破廟,便欲竄入棲身。

他這裡方才安穩,忽聞門外生人音,一時大駭,以為追兵前至,卻聽得有人歌曰:

行游攜術過人生,日化菽糧酒三升。

問交往仙道常相聚,又閑來對坐講《心經》。

一程風雨一程事,萬水千山破晦迷。

你若問三宗歸哪處,他年山野見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