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下的綠皮火車第3章 初識意中人在線免費閱讀

南下的綠皮火車第3章 初識意中人在線免費閱讀(2)

大陸幹部也劃分成三六九等。李逢春於是又想起了魯迅的一篇散文叫《燈下漫筆》中引用《左傳》一段文來:「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阜,阜臣輿,輿臣隸,隸臣僚,僚臣僕,仆臣台。「不料,多少年過去了,資本來到大陸,依然等級森嚴。

列車走動了,猛的向前,振動了下,乘客們不由自主向後斜了過去,隨着便同頻地復了原。接着列車在咔嚓聲中,將燈光與站台拋在身後,撲入月色星光與蒼莽原野。

車廂里漸漸地安靜下來,雖然有的坐有的站,一些人坐在自己帶的行李包裹上,攤在過道上。窗戶的玻璃影印擴大了廂內的眾生象,一些人還在摸摸索索着,一些人已經閉上雙眼,似睡非睡,享受着這搖動的運行的夜。

李逢春倚靠着二十分鐘,兩個小腿肚與兩個腳背緊繃繃的,木訥訥的難受。他輕輕地跺跺腳,活動活動腿與腳部的肌肉群,不適感頓失。他得要感謝下自己的年輕,二十來歲,正是精壯的青年。

李逢春偷眼看了下身邊的李娟,說了一種台企後,另一種沒有說,業已閉上眼睛,似乎並沒有睡着,他能感受得到,當他偷看她的時候,她的嘴角卻抱以微微的笑,她似乎閉着眼睛卻能看清他的一舉一動。李逢春又懷疑自己多心所致。車廂裡頭,隱隱傳來呼嚕聲,李逢春很佩服在這悶罐般的車廂里,還能睡得如此甜美的人。心想,這綠皮火車上能睡着的,且能睡得踏實的能有幾人呢?

李逢春知道,那些肩挑手扛,歷盡千辛萬苦擠上火車,不遠千里,南下廣州、深圳、東莞的打工仔打工妹,大部人的工作並沒有着落。

那時簇居在南方的企業,多數是**招商引資過來的勞動密集型企業。他們看中的是中國市場,源源不斷的,廉價的勞動力。只要在廠門外招貼一張招工廣告,小半日,便黑壓壓的一條勞動力長隊,等着資方苛刻的篩選。

李逢春曾有一次這麼奇葩的面試經歷。那是來深圳不久,先是通過老鄉關係進了一家叫特旭的公司帽子課,所謂的課,是台灣人哈日的產物,或者不如說,是日本侵佔台灣五十年遺留的名詞,即車間的意思。他把身份證畢業證數張一寸免冠彩照交上後小半日,一個穿着紅衣服的文員聯繫上他,交給他一個工作證,裝在透明膠片里,膠片的另一頭,綁着類似於現在長尾夾一樣的,可以銷在胸前衣襟上的夾子,這是進入廠區,工作間的憑證。那文員一邊遞過來工作證,一邊道,「你的身分證需要押一至三個月。「李逢春一聽就急了起來道,」押身分證怎麼可以呢?我外出、坐車、住宿、進入圖書館等其他公共地方,是要檢查身分證的……」那文員還沒等他說完,轉身拔腿就走。「等等!「李逢春一個箭步攔下了她,」身分證能不能先還給我?「那文員正色惱火地說,」從來還沒遇到你這樣胡攪蠻纏的。再說你一個操作員,吃喝拉撒睡廠里都給你解決了。何必外出!真有空閑,何不申請加加班,賺錢不好嗎?「

李逢春被嗆愣在那兒,半晌不得一言,目送着那文員傲慢地離去了。

李逢春只好找老鄉想法子。老鄉說,押身分證是南方廠普遍的做法,有的廠押得更長,打進廠起,身分證押半年到一年,哪兒都一樣的啊,個別的更加離譜,進廠時交上身分證,辭工或被辭退時,再能再見到身分證……

李逢春越聽越玄,越聽越不得勁。但也毫無其他辦法可想,老鄉所說,確是打工的經驗之談。一天,李逢春從帽子課出來後,的確在吃喝拉撒睡之後,有了一小段空閑。他到沒有遵從那文員的好意,申請加班賺錢,而是直接走出了廠區,來到街道上。

他看到上百人排成一絡,前頭是幾張桌子,桌子後坐了幾個人,坐着的一個男子,大胖身材,圓餅臉型說,着說著就站了起來,揮着手,向人群喊道,「河南的站左邊,安徽站右邊,其他站中間……」人群嘩的一聲,分流成三股。李逢春向右邊挪去,一邊出於好奇,也想探個究竟。圓餅臉走到左邊那一絡,從頭到尾掃了一眼,「來,全體都有,大家聽我口令,立正!向右轉。」大餅臉下了講台,來到右轉的河南人對面,」來,全體都有,駐馬店的出列!「陸陸續續,有一半人站了出來。

大餅臉向駐馬店的一揚手道,「謝謝你們的光臨!公司暫時不招駐馬店的!來,駐馬店的聽口令,向右轉,齊步走!「

李逢春看見了駐馬店那群青春的,無助的,失望的臉。

大餅臉朝李逢春這一絡踱過來,又是從頭到尾掃了一眼,突然非常有興趣地盯着李逢春看,「戴眼鏡的那位出列!「李逢春激凌了下,不禁暗自叫苦,怎麼這大餅臉掃了一眼隊伍,就能淘汰了我呢?」他邊盯着大餅臉的小眼,邊走了過去,準備問個確定,莫非近視的也不招嗎?

「你是安徽哪的?

「安徽巢湖?「

「巢湖是哪湖?鄱陽湖還是洞庭湖?「

「姐妹湖吧,挨得近……」

「它就是個弟弟!「說著大餅臉旁若無人的大笑起來。又問,」什麼血型?「

「B型。「

「好!什麼星座「

「不知道!「李逢春忍俊不禁了。

「生日呢?「

「大年初一。「

」陽曆呢?「

「一月底的吧,具體哪天也我不清楚。「

大餅臉隨着咻咻喳喳人們的議論聲中走回講台,打開筆記筆,按圖索驥了一番又走近李逢春身邊,翻着小眼說,「你是水瓶座的。很好。「

李逢春強忍着笑,沒作聲,聽他後面還要說什麼。

「學歷呢?」

「大學。」

大餅臉晴轉陰了,不無遺憾地盯着李逢春說,「再見吧,朋友!」

李逢春陷入巨大的自我懷疑中,難道大學學歷不夠,大餅臉要招的是碩士博士?且要招這樣的高學歷,在街上立個柱子,守株待兔,這方法也太愚蠢了吧?再看看他招人的清單,也就是平平常常的工種。

「您們招工的學歷……:

「高中。「大餅臉頭也不回去說。

「可我是大學學歷!「李逢春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做不長。「大餅臉立定,轉身嘲諷地說,」你們心氣兒高,這山望着那山兒高。這兒廟小,容不下真佛。「

嗡~咧~列車駛入了隧道,火車帶起來的氣流,在狹長的隧道里回施起的聲波震動着李逢春的耳膜,將他的思緒從大餅臉的那兒拽到車廂內。

那些打工仔打工妹,他想,也就是另一個自己。懷揣着金子般的夢想,南下南下南下,有的通過已經在南方朋友老鄉同學的介紹,興沖沖地投奔而來,有的是年前辭了工,過一年過了元宵,又卷着鋪蓋而來,有的看電視聽廣播,特別嚮往得改革開放風氣之先的南方,毅然決然,跳上火車就南來了。他們的絕大數人,也許包括李逢春自己在內,將在火熱的打工生活中,被拋進冰冷的現實。而那華美的理想,將來回望,也許就是泛起的泡沫。

李逢春轉念想到,人要是連泡沫都沒有,那麼與一尾死魚有什麼區別呢?至少在這列綠皮火車上,正流淌着五顏六色的夢……他們有的仰坐着有的俯趴着有的歪着有的攤着,也有的或各種姿勢倚着站着,絕大部分人在夜色的庇護下,昏黃的燈光里,閉着眼,滿足地小憩。當人們在逼仄困厄中,安靜得過,並沒感受到困厄的侵襲,這是人的偉大也是生活的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