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第6章

飯,最後還是吃上了。

徐興祖做的。

徐興祖軍中伙夫出身,用料非常大方,做法非常簡單,吃着也非常難吃。

簡單的來說就是齁嗓子。

軍中伙食都是大鍋飯,講究濃油赤醬,又膩又咸,正對朱元璋的胃口。

可到了宮中就不甚合適了,別說後宮妃子們吃不慣,連朱標的東宮都有自己的小廚房。

朱元璋刀光血影闖蕩了半輩子,篤信毒從口入,所以儘管徐興祖做飯沒那麼好吃,可幾十年過去了,老爺子沒說過半點的不是。三節兩壽還總有賞賜。

不光自己被老爺子封了三品官,連兒子也被蔭了個五軍都督府的虛職。

飯菜很簡單。

一盤蘿蔔炒肉、香椿炒雞蛋、素冰菜,一盤整隻的燒鵝、一盆豆腐鯽魚湯。

對於一位皇帝來講,這樣的飯菜已經近乎寒酸。

但朱元璋吃的津津有味,呲溜』喝了口粥,又拽下一根鵝腿遞給朱雄英:

「來,大孫,嘗嘗這徐興祖的手藝!」

「這傢伙炒菜捨得放油,香着哩!」

徐興祖做的的飯,朱雄英雖然不常吃,但還是吃過。

這次看到看到桌上的菜,儘管有些心理準備,依然有些生無可戀:

我的天,這香椿像是跟油里泡過了一樣,這吃一口

不就得竄啦?

不過這粥倒是熬得厚實。

朱標倒是沒有什麼食慾,輕輕抿了口粥:

「父皇,兒臣覺得今日對那幾位士子懲罰略重了些,您看是不是酌情?」…..

話還沒說完,就被老爺子打斷了,把碗重重的磕在桌子上:

「狗屁,咱殺錯了?」

「一群士子狂生,四六不懂的玩意兒,不尋思着讀書,整日的琢磨朝廷政務、數落咱的不是!」

「要不就是吟一些歪七八糟的歪詩,凈是一群吃人飯不拉人屎的東西!」

「正經人誰他娘的吟詩?」

「什麼龍盤虎踞,這是為人臣子能寫的嗎?」

「還有那些個驢日的文官,整日的踅摸咱,說咱殺人太多,有傷天和,非人君之道…」

「嘿嘿,咱用他們教?他們是咱爹?」

「咱大度,不跟他們計較,還他娘的上臉!」

「前元對待讀書人咋地,連岔腿賣的婊子都比他們個兒高,咋,他們不還是上杆子黏着?」

「整天屁事不幹,成天琢磨讓咱跟士大夫共天下,嘿,咱是他爹?」

「老趙家倒是跟士大夫共天下,咋,還嫌把老趙家禍害的不夠?那糟爛事咱都不稀得提!」

「張九四那個草包,老琢磨優待讀書人,咋?被咱夯死的時候都不知道他被那群遭了瘟的算計了」

「起那倒霉名字『士誠』嘿!」

他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腦說了這麼多,還是覺得不太過癮,接着又對朱標語重心長的講:

「標兒啊,咱大明開國之初,江西的夏伯啟叔侄,姚潤,王末,這幾個混賬你都忘啦?」

「寧願把自己手指頭剁了都不當咱的官!」

「嘿嘿,這是瞧不起咱這個地里刨食兒的,瞧不起大明,還惦着給前元守節吶」

「你要是想寬厚仁義,就等你當了皇帝再說,咱就會殺人」

「講理咱嘴笨,就喜歡殺人!」

朱雄英聽得毛骨悚然…..文字獄….老爺子這一朝除了四大案,就數這殺人多。

而朱元璋看朱雄英若有所思,又扭頭教育道:

「大孫吶,現如今這文人吶,連他娘的唐朝的娘們都不如,渾身的骨頭打酥了熬爛了連他娘的二兩都沒有」

「你以後當了皇帝,這些人,能用,也必須用,但是絕對不能信任」。

「今兒個信任他,他明兒個就能把你都信任當了擦腚紙,說句話,比他娘的老太太裹腳布都輕」

一旁的朱標聽得臉色鐵青,沒想到自己就順嘴說了句勸諫的話,老爺子跟吃了槍葯似的,呼呼啦啦說了一大堆,一時間也忘記了尊卑。

嘴唇猛地翕動幾下:

「上有堯舜之君,下有堯舜之民!」

『嗡』

朱雄英腦子一下子就炸開了。

這話可太難聽了。

堯舜是上古時期部落首領,秉政期間,聖人迭出,國泰民安。在堯舜的帶領下,整個中華大地,海晏河清,百姓生活幸福,一副欣欣向榮的景象。

這句話的字面意思很簡單:

是因為堯舜的聖明仁和,方才有了君清臣明。

兩者是因果關係。先有因,再有果。

而到了本朝,凈是你所謂的奸懶饞滑,貪官蠹蟲,那你是不是先從你身上找找毛病?

臣子越是不濟,是不是都是你這個殘暴不仁的皇帝方的?

這話,已經是極為的僭越了,如今大明襲漢唐禮制,萬事忠孝為先。

漫說是對君父而言,就是尋常百姓家的兒子對父親如此說話,也是忤逆不孝,十分出格的行為了。

尤其老爺子出身低,極為看重上下尊卑。

咱對你好歸對你好,但是對你好是為了讓你數落老子的?

朱雄英猜的不錯,這一句話就戳到了老爺子的肺管子,他的身體開始大幅度的顫抖,眼睛瞪的像銅鈴一樣,曬得黝黑的臉也急劇的變紅,頭髮一根根的像是要立起來一樣。

沉默了半晌,『攸』的一聲,回頭拔起椅子就往朱標身上夯去,不過還是尚存了一絲理智,沒敢往頭上招呼。

「讓你堯舜之君!」

「咱打折你的腿!」

還是馬皇后眼疾手快,推了下老爺子的胳膊。

「啪」

椅子掉在朱標旁邊的空地上,摔了個稀巴爛。

「你幹啥,他是你親兒子!你要打死他呀?」

馬皇后輕輕的往老爺子胳膊錘了一電炮:

「你爹這個老匹夫,脾氣上來就六親不認,你別跟你爹計較,標兒,傷到哪裡沒有哇?」

馬皇后又氣又急,伸手朝朱標身上踅摸,生怕兒子哪塊被砸壞了。

朱標醒了醒神兒,清醒之後猛的倒吸了一口涼氣,二話不說掉頭就跑。

直接跑到門口,在門框後頭伸着頭看着老爺子,雙腿緊繃扎着馬步,隨時準備接着跑路。

看他這麼嫻熟,想來不是頭一回了。

朱元璋倒是沒再動手,看着馬皇后叫起了屈。

「妹子,咱這是為了誰呀,等咱死了,大明不還都是他的」

「咱生他養他,拿他當心尖尖兒,讓他當太子,找人教他讀書,教他處理政務,有啥稀罕咱都先緊着他」

「讀了兩年書,腚都讀歪了,現在幫着外人,為了幾個混賬指責咱,戳他老子的脊梁骨?」

「咱沒日沒夜的干,都是為了誰呀!」

「到頭來,往他老子心口戳刀子!」

朱雄英看着屋子裡亂作一團的眾人,不由的硬着頭皮:

「皇爺爺息怒,父親也是為了皇爺爺的聲名着想!」

「狗屁,這麼說,咱還得謝謝這個逆子?」

頓了頓,余怒未消:

「 要不咱管他叫爹?」

盛怒之下的朱元璋,除了馬皇后,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在正面硬剛。

朱雄英順手扶着老爺子坐到一邊的椅子上,輕輕的縷着老爺子的後背:

「皇爺爺,聖人有句話講的好哇,說家有諍子,不敗其家,國有諍臣,不亡其國…」

「唐太宗時,魏徵屢屢忤逆,唾沫星子都噴到李二的臉上了,結果呢?孫兒雖然年少,可貞觀之治還是知道的呀」

「再者說了,咱們一家人,關上門來,吵幾句嘴有甚麼打緊,這舌頭跟牙齒有時候還打架呢!」

「古往今來,哪一朝的皇帝跟太子不是相互猜忌,處處鬥法!唯有您,對父親百般關愛,朝野皆知…」

「要不是皇爺爺如此關愛,父親如何敢……額…..」

「這不正體現父親一片拳拳之心,赤子之意」

說完,他又略一沉吟,又說道:

「孫兒記得李景隆跟孫兒說過,他見了曹國公,就跟耗子見了老貓似的,連句囫圄話都說不出來,雖說父親頂撞了您,可也是父親顧及您的名聲,是父親的一片孝心呀」

「父親雖說跟您吵了兩句,可心卻貼近了,您看是不是這個理兒?」

……

朱元璋沉默了半晌,突然大嘴一咧笑了出來:

「嘿,狗兒的,咱這個大孫不得了,小小年紀數落起咱來了,不過你說的對,這事兒是不能傳出去」

說著,扭頭撇了眼身後的貼身太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