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荒漠中，君夜合御劍急速飛行。
她眼含血絲，唇色蒼白，衣衫上的血跡已經半干。
她回頭用神識探知了一下，後面密密麻麻的跟着大約數百名修士。
貪婪，嗜血。
如同附骨之蛆。
急着要把她碎屍萬段。
七天前，她急中生智，在眾人圍攻之下闖進了這片大漠。
據古老經書記載，這裡曾經居住着壽麻魔人*，體內有天生丹火，能夠將修士煉得渣兒都不剩，活活吸收。
因此，幾百年來，壽麻之地都被視為人吃人的禁地，鮮少有修士踏足。
但君夜合無所畏懼。
她是玄黎大陸新晉的魔尊，只剩最後一道渡劫雷，修為已臻半步真仙。
縱使要捏死金丹化神，對她來說也如同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但是，螞蟻多了也會反撲大象。
兩個月來，她從玄黎大陸中部被追趕至西方，一路上追殺不斷，片刻小憩的機會都沒有。
一切都是因為她手上的這把仙劍「紅雨」。
確切地來說，紅雨劍還不是完全的仙劍。
兩個月前，仙道第一宗門「太一仙京」得到紅雨劍後正祭煉了一半，就被君夜合大搖大擺地孤身闖了進來，竊走仙劍。
據說當日，太一仙京內血流成河，宛如天上下了紅雨。
血腥味嚇得漫山靈獸驚惶不安，四處逃竄。
連一些閉關幾百年的老古董都被驚動，怒從心來，匆匆結束閉關，提劍便要斬去這虐殺成性的女魔頭。
卻不料，竟無一人能敵得過君夜合。
這時，太一仙京的眾人才駭然發覺，這魔頭居然已經是半步真仙了。
半步真仙，在玄黎大陸已經近千年沒有出現過了。
只差一道渡劫雷，君夜合就可以飛升仙庭。
問世間，誰沒幻想過得道成仙，睥睨凡塵？
天上仙人吹一口氣，整個玄黎大陸都要被吹得漂移。
如此手段，駭人聽聞。
沒有人想得罪一位未來的仙人。
更何況，這人是魔修。
睚眥必報的魔修。
所以，從太一仙京的低級弟子到前來拜訪的其他仙門大能，全都噤若寒蟬。
生怕和她對上眼。
等到太一仙京的掌教至尊聽聞消息匆匆趕回宗門時，君夜合已經離開了。
原本放置紅雨劍的位置摞滿了老古董的屍體，上面還垂下一張紙，寫着張揚瀟洒的四個大字：
「手下敗將。」
被挑釁至此，太一仙京不得不連發十二道太一令，懸賞十億靈石，邀請天下修士共抗此魔。
十億靈石……！
要知道，一些中型門派，一年的收入也不過是一兩億靈石罷了。
十億靈石對於普通修士來說，是足夠令理智消失的數字。
巨額的賞金在整個修真界激起了千層浪，仙佛兩道無數修士為之奔走。
半步真仙帶來的恐懼，也似乎在千百修士布下的天羅地網中消弭無形。
正如此刻——
原本空無一物的荒漠中，四面八方寶光閃爍，追殺而來的修士們動用法寶，使出渾身解數拖慢了君夜合的腳步。
她被法寶擊中，紫府一陣不穩，靈氣一泄，從空中掉落下來。
見狀，一個修士面上露出喜色，指着她大喊：「好機會！她露出破綻了！快布大陣！」
糟了！
君夜合眼角瞥見，人群中有個女修扔出了一方小小的印璽。
這方印璽落在半空，似乎與九天之上的仙界遙遙呼應，恐怖的氣息如排山倒海般壓來。
君夜合脊背發涼，來不及抹去唇邊鮮血，運起靈力逼退包圍，就要起身逃離。
然而——
「晚了。」
伴隨着冷酷的聲音，一道人影仿若流光般出現在她身後，帶着毫不掩飾的殺意。
還不到一個呼吸，那人的磅礴劍意就到了面前，劍上冷光讓人靈魂一顫。
君夜合只得抽出紅雨劍，回身格擋。
「咳！」
劍招終歸是慢了一步，她的胸口被無情刺穿。
冷徹的劍氣入體，她忍不住咳出一口血。
君夜合抬眼，面色冷然地望着對方。
——晏清霄。
太一仙京的下任掌教至尊。
修為與她一樣，都是半步真仙。
距離飛升只有半步之遙。
君夜合之所以兩個月不敢合眼，就是因為他老是陰魂不散，總在她流露疲態或精神鬆懈的時候一劍砍過來。
「晏仙君困住了女魔！趁現在！」
眼見晏清霄拖住了君夜合，眾人配合默契，齊齊施法，將君夜合制住。
晏清霄抽劍後退幾步，朝着先前扔出印璽的女修點了點頭。
女陣修不敢怠慢，急忙布陣：
「二象回傾，玄之一旌。
七靈護命，上詣三清。」
「咚！咚！咚！」
八根貼滿符籙的朱紅柱子齊刷刷從天而降，瞬間封死了君夜合周邊八個方位。
柱子之間生出金色鎖鏈彼此連接，將整個空間封鎖，隱隱形成一座神威浩蕩的大陣。
天地靈氣的運行速度頃刻間遲緩起來，變得滯澀無比。
君夜合所剩無幾的靈力彷彿被一股大力牽扯着，四處逸散。
「北帝咒鬼殺邪神陣。」
她面色一變，認出了這座大陣的名字。
上古封印蚩尤魔神的大陣，居然拿來對付她？
君夜合忍不住笑了。
看來，太一仙京的老頭子們是真的很生氣。
眾修士怕被波及，紛紛撤去法力，見君夜合當真在大陣中逃脫不得，都忍不住心中一松。
要知道，這些天他們追趕着君夜合，被迫闖進吃人禁地壽麻荒漠，屢次被對方利用風暴和壽麻魔人甩開，心頭皆有火氣。
本以為君夜合這種三界臭名昭著的魔頭最多是劍法高超，卻不曾想，她的逃跑功夫也是了得。
此刻，眼見君夜合被北帝咒鬼殺邪神陣困住，修士們紛紛義憤填膺。
「魔頭君夜合，莫要執迷不悟，速速交出紅雨劍！」
「我弟弟中了君夜合的詭計，落入壽麻人手中被碾成肉沫，屍骨無存！魔頭該死，納命來！」
「這君夜合修鍊魔功巧取豪奪，一身修為全部是奪取他人靈力得來的，速速殺了她！」
君夜合靜靜站在大陣中，充耳不聞。
她挑了挑眉，表情輕鬆，彷彿對陣法駭人威壓渾然不覺。
一直沒什麼表情的晏清霄抬了抬手，眾人立刻收聲。
在眾人心中，晏清霄是整個修真界數一數二的人物。
他天資卓絕，只用了三百年時間便修到大乘期圓滿，又獲得了太一仙京的傳承仙劍「恬照」認可，人劍合一。
在這之前，晏清霄更有在魔宗卧薪嘗膽十年，最終一劍暴起、刺殺魔尊的美談。
數百年來，這件事被修真界傳為佳話。
加之，晏清霄本人氣質清絕，容顏冷峻，一直是女修們戀慕的道侶類型。
很久很久之前，君夜合也是被這張臉騙了，才會將重傷的他帶回自己宮殿，又為了替他療傷親自尋來靈藥。
那時，君夜合還因為身為魔尊的父親懷疑晏清霄，與他大吵一架。
卻不想，晏清霄當時真的奉了太一仙京掌教至尊之命，潛伏進魔宗，伺機刺殺魔尊。
她溫情脈脈交付真心，被郎情妾意迷亂了眼。
他委身飼魔步步心機，日日夜夜想的全都是怎麼殺了她。
直至道侶大典那日，晏清霄無情一劍斬破她的丹田，讓她成了一個廢人。
又與太一仙京裡應外合，刺殺魔尊，血洗宮殿。
千年魔宗，一日之間被仙門踏破。
君夜合成了喪家之犬，顛沛流離數百年。
可以說，她嘗過的諸多苦難，全拜晏清霄這個昔日道侶所賜。
如今，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
進入荒漠數日，晏清霄還是一副纖塵不染的模樣。
他如同一塊萬年不化的寒冰，淡淡瞥來一眼，像是在打量一具屍體。
「君夜合，你用魔功燃燒了千年壽命，從我太一仙京竊取仙劍，一路逃亡至此。如今油盡燈枯，飛升無望，親手斷送自己仙途的滋味如何？」
君夜合無謂地笑了笑：「晏仙君那麼想知道，自己試試不就知道了？」
「哼，」晏清霄皺眉冷哼一聲，「你無非是想替你哥哥君紅雨守住遺物。為了這麼一把半吊子仙劍，不惜開罪我太一仙京，搭上自己一生修為，你當真是瘋子。」
「是，我是瘋了，還很蠢，」君夜合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說道，「當年竟然瞎了眼，沒在歸墟直接殺了你。」
聽聞君夜合這番話，眾人表情皆是若有所思，目光在二人之間徘徊，游移不定。
晏清霄依然神情淡漠：「前塵之事不必再提，速速交出紅雨劍，我不殺你，只把你帶回去囚禁在仙牢中。否則，休怪恬照劍下無情。」
「就是，趕緊交出仙劍，留你全屍！」
「魔頭莫要掙扎！快快交出紅雨劍！」
「交出紅雨劍！」
各種聲討從四面八方而來。
好聒噪。
這些人之中，有人曾用甜言蜜語哄着她然後從背後刺來一劍。
有人曾在她落魄時百般算計落井下石。
有人曾涕淚俱下跪求她饒過自己。
有人曾借她的惡名做欺師滅祖之事。
有人曾因她柔弱的外表而同情過她。
然而。
大部分的人都畏懼她。
畏懼到不敢與她對視。
於是，她輕輕開口，說出了第一個字。
「天——」
眾人吵吵嚷嚷，毫無察覺。
被人群環繞的晏清霄忽有所覺，眉峰緊鎖，抬頭望向她。
「魔——」
第二個字落下。
仙劍「恬照」出鞘，一劍斬來，直逼她的紫府。
紅雨劍發出一聲清亮的龍吟，自動上前擋住了恬照。
君夜合伸手，摩挲着紅雨劍。
她曾發誓不讓紅雨劍落入他人之手，如今也算做到了。
眾修士靜了靜，怔怔地看着二人。
「解——」
晏清霄萬年不變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裂痕。
他幾乎是嘶喊着大吼：「走！」
修士們終於恍然，冷汗冒了出來，你推我擠，爭先恐後地準備御劍逃走。
「體。」
君夜合微弱的尾音被淹沒了。
——天魔解體。
這是她的底牌。
一片白光轟然炸開，巨大的轟鳴聲響徹天地之間。
荒漠里，原本眾人站着的地方只剩一個數十里的大洞，裸露出貧瘠砂岩。
風暴迭起，無數沙塵久久激蕩不休。
——大魔頭君夜合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