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臘月，聖京城的天空確是一副陰翳的顏色。
小雨淅淅瀝瀝地下着，像這小雨一樣，李元攸的此刻的心情也是五味雜陳。
慶王小院的涼亭，一身黑色玄衣的李元攸，衣裳單薄，靜靜站立在涼亭之內。
黑色眸子漫無表情地盯着那小池之上雨珠滴落，侍女雙手捧了一件厚重的大氅一語不發。
老奴趙陽，沿着迴廊，小心翼翼地走來，單手輕輕回了一下，屏退了侍立的女子。
「殿下，白洛郡主來了許多次了，此刻正在府前門侯着呢。殿下?」老人家輕聲輕語地說道。
「趙陽，讓她回去吧，這裡不是她該來的地方。」
水池中幾條金魚爭搶着一個新發現的蓮子，蕩漾起陣陣漣漪。
「是，殿下。老奴這就去回絕郡主。」話音落下，趙陽輕聲退去。
順手從桌上抓過一把魚食，倏地被李元攸撒下水池，幾隻魚兒一陣爭搶，濺起好大一團水花。
「郡主，郡主，殿下實在不適，郡主……」
一陣嘈雜聲音傳來，一道熟悉的身影赫然出現在眼前。
只見那女子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一襲青衣，一股清幽淡雅的香氣襲來。
那女子眼若寒星，唇若櫻花，雪白的肌膚在冬日裏猶如冰山一般潔白，清冷不染塵俗。只見她面若凝霜，一席沾雨帶珠的披風下勻稱的身材散發著難以言喻的聖潔氣息。然而此刻冰冷的目光卻似刀子一般，讓人無法逃脫銳利的視線。
「殿下。」趙陽一臉歉意。
「去吧。」
趙陽和侍女聞聲退下。留下兩人靜靜站在涼亭之中。
「你不該來的，我要去沐朝了，我已經奏請陛下退婚了。」
他雙眼微眯，眼中射出冷酷的殘忍之色，備顯冷血和無情。
「啪」的一聲，一個耳光重重打在李元攸左臉頰上，留下一個紅紅的印記。
「你混蛋。」女子聲音委屈得不行，帶着壓抑不住的哭腔轉身離開。
短小的迴廊此刻似乎很遠很遠，白洛每踏出一步，伴隨雨水自屋檐滴下，有幾分說不上的蒼涼和遺憾。
她沒有回頭，但似乎憋住了難以流露的無盡酸楚。
他眼裡淚光閃動，天地終究是無言。
白洛，那個從小跟在自己屁股後面你丫頭，一起放風箏，一起投壺，一起看馬球，一起作詩，一起飲酒作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直至後來，兩人私定終身，磨得禹帝恩准，一路走來，經歷種種，但是此刻他必須放手。
自己已經成了一介棄王，在大禹安生尚且難以保障，何況此去西沐，是否有再回大禹的機會也難能可知。
聖京城諸位皇子窺伺地位，皆是心狠手辣之人，以前自己尚可以維護親朋，可如今自己被廢，諸王怎麼會饒過自己。
說來可笑可悲，相愛之人，與這盛世之中尚且不得成全，普天之下又能怎樣。
臘月中旬，聖京城已經裝扮一新，處處張燈結綵，各處都有鑼鼓喧囂，市坊大街兩側，商鋪悉數換上了大紅的彩燈，滿城的煙火氣息籠罩着。
趙陽輕手合上慶王居住的庭院大門，一行人該出發了。
慶王李元攸一席黑色，闊大的帽檐遮住了眉宇，盡顯一份陰翳。
車隊向宮城駛去，停在了宮城門口，因為他早已進不去這大禹帝宮了。
李元攸下馬，向著正北方緩緩拜了兩拜，趙陽扶起，三隻馬車回首走過朱雀大街，走向殷天門。
兩旁的喜慶都與他無關，此時的他，只是一個被父親拋棄的孤兒。
馬車之內，李元攸緊閉雙眼，頭輕輕倚靠在車窗上休息。
路邊的酒樓之上，兩位衣着華麗的公子靜靜凝視着慶王車隊徐徐走過，兩人正是大禹漢王，楚王。
慶王車馬走過之後，兩人也是落座喝了起來。
「皇兄，恭喜了，臣第敬皇長兄一杯。」楚王李元瀚舉杯。
「也恭喜二弟，乾杯。」李元承別有一番深意的說道。
「哈哈哈哈哈」酒樓傳出了放肆的笑聲。
漸漸的，填空漂起了小雪，雪花輕輕地滿天飄散着。
聖京殷天門前，過往行人稀稀落落，城外的涼亭，隱隱綽綽似有一人卓然獨立。
「吁。」
馬夫拉停了駿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殿下，是神策將軍，滇老侯爺。」車外，趙陽稟報道。
滇侯白庭洲，也就是白洛郡主之父。
李元攸下了馬車，慢步沿着小徑走向涼亭，這是唯一一個來個自己送別的人，無論是敵是友，他心中自是要表一絲謝意。
將到涼亭，李元攸只手屏退了跟來的趙陽。君臣二人相敬行禮。
「晚輩謝過侯爺相送之意。」李元攸拜道。
「殿下並無大錯，老臣應當前來相送，何況你我的關係。」
白庭洲自是將軍，身材高大，半白半灰的鬚髮突現出他那格外剛毅的面龐。
「晚輩早已犯下殺家誅族的罪孽，小侄已經奏請陛下接觸我與白洛的婚約，伯父無須受我牽連。」
兩人轉身看雪。
「陛下是陛下，洛兒和你就是洛兒和你，無論如何，我還是應該來的。」
「你們年輕人的天下已經不是我這種老頭子能夠參度的了，此去沐朝，一路小心。」白庭洲眉宇凝重地囑託道。
「伯父上了年紀，也要多加保重，皇命難違，小侄就此告辭。」
回首再拜，李元攸理了理披風，大步走下小亭。
看着遠處的青峰，以及這滿天散落的雪，只剩下白庭洲一人靜靜佇立在這片天地之中。
這時的洛水已經結起了厚厚的冰慕，馬車艱難的從濕滑的冰面上渡過。
路過瑩陽郡， 棲樂寺中縹緲的千人禮佛大鐘響徹雲霄，在一片白色世界裏增加了一份神秘的色彩。
閬中城，江面上浩渺的江霧籠罩了整個江面，兩船相隔而行尚且看不清對方。
「趙叔，去一趟歸一閣。」江船上，李元攸冷不丁的說道。
「歸一閣?是，殿下。」老奴似乎想問什麼，但也是知趣的閉起了嘴巴。
歸一閣，江湖第一大宗門，長於劍術，搏擊，情報，舉世聞名，但也因為從來不對朝堂之事加以干預，各國也就視若無睹，任其存在。
歸一閣在西沐成都郡，名山太清山之上。
太清山下，一席輕裝快馬，于山崖之間，快速沖入雲霧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