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喀萬驛的健康之家門外愣了一會兒，林曄才恍惚回神，從風裡感知到了些許的真實。
他沒有再多做停留，目光逡巡片刻後拐進了一處無人的小徑。
這裡遠離商人的喧囂，在喀萬驛停留的鍍金旅團也多留戀於酒館，不會出現在這種沒什麼樂子可尋的地方。
因此林曄不用擔心會有人突然出現，打擾他查看那本突然出現的書。
書上的金色流光與夢中別無二致，這讓林曄斷定它與自己有關。
而翻開扉頁，入目的那句話佐證了他的猜想——「時間催促我們成長，故事成為我們的養料。」
林曄敏銳感覺這句話里藏着一些重要的信息，但目前的他尚且無法解讀其中的奧秘。
於是，他翻開了下一頁。
金色的流光交織出一條條紋路，這些紋路又匯聚為一個個文字：
「第一個故事來源於一個可憐的孩子。」
「她家徒四壁，卻又身患重病。病症無時不刻不給她帶來痛苦，卻無法奪走她的微笑。她心知自己壽數將近，唯一的願望便是妹妹能永遠健康無憂。」
文字顯現於此便停下了，林曄看着這段話，心中升起了幾分古怪。
紙上的文字不像是故事，倒像是訴求。
來自一個孩子的願望。
金色的流光慢慢變淡，當它如同水流掠過字跡的最後一筆，林曄沒忍住伸手觸碰在了紙張表面。
下一刻，景物扭轉，天地變色。
晃眼間，林曄看見兩個小女孩出現在綠野之上，她們彼此牽着手，笑得真誠而燦爛。她們在花叢中駐足，折下自己見到的最美的花，編成冠冕，戴在對方的頭上，以此送上彼此最真誠的祝福。
一切美好而溫柔，就連天空的陽光也為她們之間的感情而柔軟。
林曄的眼前一點點清晰，他站在草原之上。
兩個孩子躺在他的不遠處，活潑的妹妹伸手想要觸碰陽光，發出清脆的笑聲，溫柔的姐姐臉上都是縱容。
「姐姐，等春天到了我們再出來玩，到時候我要把整座山最好看的花都送給你！」天真的女孩發出豪言壯語。
對她來說，這個承諾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祝福。
姐姐笑得溫柔，她輕輕拿掉妹妹頭上的草葉，縱容地點頭：「多莉總是這麼好，姐姐都不知道該怎麼回報你了。」
年幼的女孩笑容也格外純粹：「那姐姐多對多莉笑笑吧，笑着的姐姐是多莉見過的最漂亮的人！」
姐姐莞爾，牽起多莉的小手，拉着她起身朝着坡下走去。
她們的父母早已在那等待。
林曄沉默地看着這一切，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他的步伐並不快，但幾步間卻像是走過了許多日的時光，四周的光影不斷交疊錯位。最終橙色的夕陽從窗欞邊照射進屋，將不大的屋子映得一覽無餘。
林曄停在半開的窗外。
他聽見了撕心裂肺的咳嗽，那聲音彷彿是要將自己的五臟六腑一併咳出來，在期間參雜的斷續吞咽下，林曄彷彿聞見了空氣中瀰漫的血腥味。
他的眼眸微微一轉，藉著窗戶不大的縫隙，對上了一雙帶着死氣與不甘的清澈雙眸。
小女孩大概沒想到自家窗外會有人駐足，她的瞳孔微微收縮，晶瑩的水光在那眼中彷彿被切割的破碎鏡子。
過了幾秒，小女孩的眼睛又忽然亮了起來。
她細弱的手臂推開窗戶，瞳孔中倒映出林曄的身影。
她問：「你就是來幫我完成願望的精靈嗎？」
林曄沒想到她有此一問，不免愣住：「精靈？」
「嗯。」小女孩點頭，有些高興的她雙手搭在窗戶上，抵着下顎眼巴巴看着林曄，「前些天我做了夢。夢裡我很快就要死了，多莉很快就要失去姐姐……這已經很難過了，所以我希望她以後的人生里都不要生病，不要受傷，最好能快快樂樂地長大。……對不起，我是不是很貪心？」
女孩露出蒼白的笑，眉眼卻微微垂落，那雙原本如黃金般璀璨的雙眸黯淡下來，帶着難掩的悲傷。
林曄喉間滾動，輕聲問：「然後呢？」
「然後，就有一個聲音告訴我，有一個精靈可以幫助我。」女孩振作起來，眼睛重新變得明亮，「它說，只要這個精靈答應，他可以一直保護多莉，陪伴她長大，代替我讓多莉開心起來。」
林曄沉默了。
他面對着女孩希冀的目光，卻有些猶疑。
「那個聲音……聽上去是什麼樣的？」過了一會兒，林曄才又開口。
女孩歪了歪頭，回憶了一下：「好像是個老爺爺的聲音。」
林曄再次沉默。
也就是說，這的確是他需要達成的目標。
所以他的感覺沒有錯，書本上浮現的根本不是什麼故事，是某個存在的訴求。而他要做的就是完成慾望者的要求……
可就算完成了這個可憐的願望，他又能從中得到什麼呢？
那本書，或者它背後的神明，又能得到什麼呢？
林曄想不通這個問題，他長久地注視着女孩。
他意識到那幾步似乎真的走了很久很久，以至於現在的女孩與自己剛開始見到的模樣已經截然不同。
病痛讓她的臉毫無血色，多日的折磨讓她看起來格外疲憊，整個人瘦削得不成樣子。
饒是如此，面對林曄的沉默，女孩也沒有任何焦急和不滿。
她只是很遺憾地收回自己的視線，垂眸看着一株從窗檯縫隙艱難掙扎出頭的嫩芽，難過地笑了笑：「沒關係。這本來就不是精靈的責任，這本來就不關任何人的事……只是我有點擔心而已。」
女孩兀自說著讓人心疼的話，一道歡快的聲音卻打破了這份沉凝。
多莉身姿輕快，如影般沖入了房間，她所經過之處，兩三片花瓣飄飄零零，在充斥着活力的呼喊聲中靜默墜地。
女孩的注意力被吸引。
林曄注意到，在多莉沖入屋中的那一刻，女孩眼中那抹黯淡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與初見時一般無二的溫柔與寵溺。
「多莉，慢點跑，別摔着了。」
女孩輕聲叮囑，伸出瘦弱的手穩穩接住了撲上來的妹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