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安一整夜都沒睡着。
硬是熬到了天亮。
直到樓下響起早攤的吆喝聲,她才如釋重負般地躺回床上,閉着眼睛補了兩小時的覺。
兩小時後,知安睡意朦朧地爬起來,揉着眼睛簡單地洗漱好。
她吃了兩袋昨天買的小麵包墊着肚子,又補充了一點水才離開房間。
剛一打開房門走出兩步,知安就感覺鞋底下黏黏的。
她抬起來看了看,房門口不知道潑了什麼黏糊糊的液體,看上去濕濕的,帶着粘稠感。
鞋底一大片都沾上了這種讓人不適的液體。
所幸知安在鞋櫃里找到了一雙沒人穿過的簡易拖鞋,她換上新拖鞋,直接把原來那雙鞋扔掉了。
它給她的感覺很不適。
客廳里沒有人。
知安聽到廚房裡有動靜,放輕了腳步走過去。
放在灶台上的鍋子發出沸騰的嗡嗡聲,鍋蓋邊沿冒出白泡和湯汁,但站在廚房裡的婦人毫無反應。
她背對着知安,飯兜半掛在腰上,弓着背站在洗碗池邊。
泛着鐵鏽的水龍頭被一張脫皮乾裂的嘴唇急迫地含吮着,吞咽着裏面的水流。
婦人的脖頸彎曲成一種不可思議的弧度,像蛇般纏繞着,攀附在水流之下。
知安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即使她的動靜很小,但對方還是在下一刻就扭過了頭。
婦人的臉看上去十分潮濕,水珠滴落到脖頸里。
她的聲音莫名嘶啞,乾澀,「小安啊,餓了嗎?」
知安觀察着她的表情,默默捏緊自己的衣服,「媽媽,我吃過東西了」。
「哦,你爸和昊昊還沒吃呢」
婦人彷彿沒有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麼,轉眼間看到灶台上的鍋,驚叫一聲。
「唉呀,怎麼燒成這樣了!」
她急急忙忙地拿過毛巾處理起來。
知安站在廚房門口,沒有再走進去。
等婦人收拾完,知安才開口說要出門去找個臨時工賺錢。
「這幾天你爸他們身體不太好,暫時在家幫我照顧他們,那死鬼都爬不起來了,要沒好轉,明天再去醫院檢查一遍」
婦人嘟囔着,「昨天吐的馬桶外面都是,噁心死了,像魚卵一樣的東西…真不知道他是吃了什麼,難不成變成了一條魚?」
她似乎是被自己的說法逗笑了,「水倒是喝的不少」。
「小安,再去燒點熱水放客廳里」
知安就去燒了好幾壺熱水。
等水燒開的功夫,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目光看着三口子的卧室房門,腦子裡想着婦人說的話。
嘔吐,魚卵…
她忽然就想起了那個夢。
長滿魚鱗的人臉。
跟這一切有關係嗎?
「昊昊,起來吃點東西吧」
婦人做了點食物,半抱着男孩從卧室里走出來。
房門打開的那一刻,知安微微擰起眉,捂住鼻子。
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如果非要形容,那這味道…很像她曾經在菜市場里聞到的腐爛魚腥味。
「姐姐」
男孩走到客廳,沒有第一時間坐到飯桌前,而是直接走向知安。
漆黑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她,舔了舔乾澀的唇皮,「姐姐,我餓了」。
「昊昊,餓了就過來吃飯,媽媽給你煮了肉骨頭湯」
婦人正在給他盛湯。
知安坐在沙發上不好動彈,男孩就站在她面前,堵住了出口。
「為什麼不說話?」
男孩朝她咧了咧嘴角,伸出一隻手來。
知安躲避他的動作,猛地一下站起身,也不管自己的膝蓋會不會磕到茶几,一瞬間竄到最邊上。
「姐…姐?」
他還維持着伸手的動作,僵硬地歪了歪頭。
知安看着他那張似是泛着水的臉,又後退幾步。
她吞了吞口水,聲音發澀,「姐姐要出門買點東西」。
「小安,順便買點…」
婦人盛好湯,看向知安,做了個像是吞咽的動作。
「新鮮的肉回來」
知安已經要退到門口邊了,她的語氣乾巴巴的,努力維持在一個正常的語調,「好的,媽媽」。
「姐姐…」
男孩還想朝她的方向走來,嘴角咧開大大的笑意,「你聞起來…」。
「好香啊…」
「啪!」
知安打開門身後的門,不帶絲毫停頓地反手甩了上去,隔絕掉那張凝滿了潮濕水意的笑臉。
她捂住胸口急促地呼吸着,不敢停留一秒,扶着把桿跑下樓。
知安出來得太急,連鞋子都沒換,只能穿着一雙薄底的拖鞋「**」地在樓道里迴響着。
在臨近出口險些撞上一個人。
「對不起…」
知安連聲道着歉,手背忽然覆上一抹水膩膩的觸感,帶着粘稠的感覺。
她幾乎是瞬間就抽回手,抬頭看向面前的人。
視線有點怔愣住。
是那個幫她把礦泉水搬上樓的大叔。
「是你啊」
他的聲音很沙啞,「還記得…我嗎?」
知安點點頭,默不作聲地退到單元樓外,還好他沒有跟着走出來。
只是站在昏暗的樓道里,向她露出一抹笑。
「我也記得你的…」
「味道」
知安沐浴在溫暖的陽光里,可背脊還是爬上一層寒意。
凍得她全身的骨頭都在發抖。
知安不再和這個人說話,直接悶頭跑出了居民樓。
被他碰到的皮膚一片粘稠,知安找了處公共廁所,洗了足足十分鐘。
在她要離開的時候,裏面的廁所間響起一陣劇烈的嘔吐聲。
知安停住腳步,站在門口,往那處看去。
裏面的人痛苦嘔吐了好一陣才緩下來。
知安想着要不要幫她打個急救電話,廁所門開了。
一隻汗津津的,慘白枯瘦的手扒住邊沿。
女人披着凌亂的頭髮,弓着背踉踉蹌蹌地走出來。
「你需要幫助嗎?」
知安摸出了自己手機。
面前的女人動作一頓,藏在頭髮里的那張臉向她轉過來,「好啊…」
知安看不清她的臉,只能看見那一頭遮住臉的黑髮。
以及,那幾片蔓延在側臉邊緣的黑色鱗片。
「幫幫我…我好渴,好餓啊」
女人嘶叫着,扭曲着身體。
知安收回上前邁了一步的腳,轉過身拔腿就跑。
她從來都沒有跑得這麼快過,迎面而來的風撲在她的臉上,吹亂了頭髮。
知安甚至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喉嚨發乾發澀,她大張着嘴巴呼吸。
直到跑進街道上的人群中,才放緩速度。
她的小腿肌肉一陣抽搐酸軟,是劇烈運動過的後遺症。
知安扶着路邊的花壇,才沒讓自己癱倒在地。
路過的行人向她投來疑惑不解的眼神,她都無心去在意。
嘴裏乾巴的一點水都沒有,好在附近有一家便利店。
知安買了瓶水,坐在店裡吹着空調休息。
手機只剩下34格電,她向店員借了根數據線充電。
一邊在軟件上搜索着最近的酒店旅館,解決住宿問題。
那個居民樓,她是不會再回去了。
知安一想到那幾張對自己笑着的人臉,手就止不住地哆嗦。
打死她都不可能再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