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下班後就過來了，女兒做的晚飯，今天晚上吃的豆腐粥，飯後喝了高鈣低脂牛奶。很幸運，今天和一家人一起看了初雪，我們對着初雪許願，我祝願他們都能平安喜樂，願爍兒工作順利，願萍萍學業有成，願張霆身體健康，如果可以，我想…願我……」
還是熟悉的消毒液的味道。
青穆晚飯後好像眯了一會兒，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不在病房了，刺眼的手術燈，耳邊傳來嘈雜的醫生之間的對話，他們在說些什麼？青穆聽不清。
取得病人家屬同意後，醫生給青穆打了一針腎上腺素，這應該是她最後一次和家人談話了。
被推回病房後，女兒紅着眼睛握住青穆的左手，兒子悲傷的握住青穆的右手，老伴坐在青穆的旁邊，抱着她。他們都沒說話，只是靜靜的望着青穆。
青穆艱難的笑着回應他們「沒事兒，又不是第一次了，我知道的，我的時間不多了。」氧氣罩里傳來她虛弱的聲音。
女兒搖了搖頭，哽咽道「不是的，不是的，媽媽。」
兒子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媽…」
老伴拍了拍她的肩膀。
「老伴兒，幫我把氧氣罩取下來，我有話想對你們說。」
青穆覺得取下氧氣罩之後，舒服多了。
「我..突然想起，那一年和張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拿着一束向日葵傻不拉幾的站在飯店門口等我，我問他為什麼第一次見面要送給我向日葵，他說『聽叔叔阿姨說你活潑開朗，像個小太陽一樣，我進花店後第一眼就看到了向日葵，感覺很適合你。』哈哈，哪有一見面送向日葵的。
後來，來我家提親那時，緊張的，喝水還手抖，都撒到衣服上了。辦酒席那天，你轉過身看到我還哭了，我當時就覺得，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這麼小孩子氣的一面，我也很感動，你是愛我的，我也是愛你的。」
張霆抱着青穆哽咽的難以出聲，只能抱着她的手緊一點，再緊一點。
「記得我剛懷爍兒那會，你們都不知道，你爹可小心我了，讓我請假在家，說是還沒坐穩，一定要小心，當時月份小着呢，可以不用那麼謹慎的，還早早就把你們外婆接過來了，我去上班還讓外婆陪着我。後來月份大了，行動不便，他有在好好學習怎麼照顧我，所以後面懷你妹妹的時候，媽媽不累。」
女兒給青穆餵了點水。
「記得爍兒小時候可調皮了，尤其是青春期的時候，叛逆，不聽話，我和你爸說的話誰的都不聽，好在妹妹和你一起上下學，你還聽妹妹的話，所以我每次想要糾正你的錯誤，都會先和妹妹講清楚，妹妹再轉發給你。也正是這樣，鍛煉了妹妹的表達能力，妹妹在初中還獲得過演講比賽第一名，媽媽很為你驕傲！
爍兒，你也該考慮考慮結婚的事了，媽媽希望你能和那個和你共振的女孩結婚，你們互敬互愛，一起成長。在感情里，女孩都處於弱勢，你要保護好你的女孩，凡事安全第一，妹妹也一樣。
媽媽希望你們未來，都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闔家歡樂，就像我們家一樣，在充滿愛的家庭里成長的孩子，更懂得愛與被愛，家庭是一個孩子最重要的基礎教育，這一點，你們一定要懂得。」
女兒給青穆餵了點水，坐在地上，把頭放在母親胳膊旁邊，眼淚流在了床單上，母親的衣袖上。莫不出聲，只是靜靜的聽着母親說。
「我知道，我沒有機會見到你們各自結婚成家的樣子了，萍萍的婚紗照一定要給我燒一張，爍兒也是。你們一定要記住，你們先是你們自己，然後才是誰誰誰的對象，最後會是一個父親，一個母親。在任何時候都要記得愛自己，保護好自己，健康最重要，我希望你們都能快快樂樂的，平平安安的。」
「老伴啊，我走以後，不論你是再找個老伴也好還是一個人過也好，都要保重好身體，咱們健健康康的這樣孩子們工作上學也安心，你一定記得每天都要走走路，活動活動。」青穆看着張霆說，「我會想你的。」
青穆感到呼吸急促，張霆連忙把氧氣罩給她戴上，她大口大口呼吸，感覺自己有些累了，微微眯眼，看着家人都在身邊，感到很安心的想要睡去，可身邊的人都不想讓她睡覺，搖晃她的身體，急切的呼叫她，可是再怎麼樣都沒有效果了。她感到意識模糊，耳邊的聲音好像很大又好像很小，眼睛上像是蒙上一層紗，看不真切了。
恍惚間，青穆好像看到了父親母親，好像是在給自己慶祝。
青穆好像看到了一個少年的的背影，從自己面前經過。
青穆好像看到了在到處投簡歷找實習的自己，焦慮又疲憊。
青穆好像看到了在拍婚紗照的自己，和張霆牽着手在草原上奔跑，雪白的婚紗。
青穆好像看到了醫院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單，護士懷中剛出生的嬰兒。
青穆好像看到了一輛破碎的私家車和一輛大貨車，雨天，滿地的紅色。
青穆耳邊的呼喚聲一直都在。
青穆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這樣一句話：「…要是…還可以重新選擇，那我…是不是就……可以……重新再來。」
「……」
病床旁邊的心電監護儀發出刺耳的聲音，手術室的燈再次亮起，心臟起搏器開始工作。
「你想重來一次嗎？」一個清脆的男聲。
「什麼？」青穆茫然。
「我可以給你一次機會，你可以回到過去，過去不能被改變，但可以讓你多陪伴你人生中重要的人。」他說，「你接受嗎？」
「我接受！」青穆肯定道，「這是真的嗎？我真的可以回到過去嗎？我有好多遺憾的事，我想彌補我的遺憾！讓我回去的話，需要我付出什麼代價呢？」
「沒有任何代價。這是我與他人的約定，他們想讓你平安幸福，但你有十五年過得並不如意，所以我來達成你的心愿。」他平淡的說，「你可以回想你最遺憾的四個瞬間，你的靈魂可以回到對應時刻的你自己身上，但每個瞬間的時間長短不一，當你不覺得遺憾時，就會去下一個瞬間。」
「我想好了。」青穆確定道。
一道刺眼的白光閃過，伴隨着心電監護儀的聲音，青穆的耳朵還可以聽見聲音，各種各樣的聲音，哭聲，呼喚聲，病床的滑輪聲……
……
青穆的屍體火化了，骨灰被帶回家中，張霆想留個念想，但忽然想起，青穆以前說過，如果自己先走一步，她希望她的骨灰可以灑在山上、樹下、花盆裡，就是不要放在家裡。她說，不必葬在墓園，不想佔用國家資源，不必燒紙，不想讓活着的人因為她而感到痛苦。
頭七那天，一家人給青穆燒了紙，帶着她的骨灰，去她以前經常去的地方又走了一遍，剩下的骨灰埋在了花盆裡，這是她喜歡的三角梅，是張霆重新移植的各種顏色的三角梅，有玫紅色、白色、黃色、粉色…
遺照用的她年輕時的照片，那是拍完四個人全家福之後，每個人的單獨照，她笑的很燦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