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初,冀南,王村。
呼——
冰冷刺骨,死寂如地獄。
戰壕里的戰士們喘口氣都能帶出一股白煙,幾人依偎在一起取暖,分享着為數不多的彈藥。
槍倒是夠,人少了,槍不就多了。
咕嚕咕嚕——
「來,小夥子,你也來點。」一個老戰士把壺裡剩下的最後一點烈酒遞給了一個幫忙守陣地的村民小伙。
「長官,我不會。」小伙怯生生地說道。
「嗨,叫什麼長官,我這年紀…你叫聲叔吧,等會我讓人把你送去二營,他們人多,應該有機會衝出去。」
小夥子眼神中充滿了倔強,「大叔,俺不走!」
「給你們寨子留個種吧。」老戰士語重心長的勸道。
眼神看向了一個鬼子聚集的村寨。
王村是個大村,有一千多戶,好幾個寨子,小伙的寨子因為在最外面,人也少,鬼子索性立了個典型。
就在這時,有人大喝道。
「隊長,鬼子又上來了!」
「子彈都省着點!」說完,隊長翻身射擊。
放眼望去,三十幾個穿着黃色衣服的敵人,分成三隊交替前進。
敵人火力十分充足,每一隊都有一挺輕機槍,每一隊前進的時候,另外兩隊人馬火力則掩護。
每一隊也分成三四個小隊,彰顯着高超戰術素養。
噠噠!噠噠!
精準的短點射落在塹壕上,逼得戰士們只能低頭躲避。
等彈着點過去了再起身射擊。
砰!咔擦!砰!
「7個,8個,大叔,你這槍法真神了啊。」
「呵,你小子也不賴,有神槍手的底子,愣着幹什麼,開槍啊。」
小伙笑着把一個橋架遞了過去。
「大叔,俺給你留了五發。」
老戰士笑着接過,就繼續戰鬥。
間隔幾乎200多米,這個距離看過去,人就是一個小點,不過還是在射程內,老戰士手起扳機落,準度驚人。
「11,12…」
鬼子躲在了掩體里,不敢出來,老戰士也抽出神來,摸了摸衣兜,從裏面掏出兩顆子彈,一邊壓子彈一邊問道。
「你小子,總共就給你10發子彈,怎麼還給我留了五發?」
「俺尋思着不浪費。」
「都對對數,還有幾發子彈?」
「隊長,還有11發。」
回頭瞥了一眼,鬼子又往前沖了。
「要是子彈管夠,真能摟他百八十個。」
一個戴着眼鏡的戰士從村子裏摸了出來。
「楊隊長,二營馬上要組織反突擊,可以送幾個人出去,你們馬隊可以挑兩個人出去。」
老戰士沒有多少表情,這是撒手鐧了。
倒是讓小伙搶了個先。
「把我們的種馬送出去就行。」
「你不走?」老戰士問道。
「俺不走!」
「不孬。」
這裡原本是二營和兩個馬隊的臨時駐紮地,也不知怎麼的,大半夜突然響起了槍響,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大片的鬼子已經把王村團團圍住。
從數量上看,穿着鬼子軍裝的都快一千號人了。
二營想整建制突圍幾乎不可能,只能死守待援,這次反突擊,也不過是想把工匠送出去。
砰!老戰士打出了最後一發子彈,一名鬼子機槍手倒下。
這時,這片陣地上只剩下7個人。
鬼子先是試探,然後發現這些的人真沒子彈了也索性沖了上來。
不遠處,二營長發現了這邊的問題。
馬隊的陣地槍聲都停下了。
一邊從衣服上撕下一條塊,用力的纏在已經中彈的左手上。
鬼子的三八大蓋穿透力強,在他左臂上打了個對穿。
一邊也馬上下命令。
「馬隊都要打光了,七排長呢?」
「到!」一個臉上滿是稚氣的戰士說道。
「填什麼亂,我叫的是七排長王三財。」
「營長,王排長犧牲了。」
七排長昨天晚上也只是七排一班的班長。
「白明發(二班長)呢?」
「王小二!」
營長一個接一個點着七排士官的名字。
「營長,輪到我了。」滿是稚氣的戰士站的筆直,昨天就是排里的機槍副射長罷了。
營長眼裡淚光閃過,一股酸脹感湧上喉嚨,幾個星期前,2營還是響噹噹的主力,捷客式歪把子每個部分都有一挺,他最光輝的時候就是下太行山前,來人拍照的時候。
就站在村子口,一字排開11挺輕機槍,連南邊來的記者都看呆了,村子裏可是有800多人,都在傳要用二營為底子拉一個基幹團出來。
下山的時候吃了一場硬仗,但部隊底蘊尚存。
轉到王村修整補充又攤上這突發情況。
二營現在頂多還有300人。
心如刀割,壓下心中的悲痛,大聲喝道。
「七排長!!」
「到!「
「支援馬隊!」
「是!七排的,跟我走!」七排長大喝一聲,零零散散跟着5-6人跑了過去。
噠噠噠!
鬼子的歪把子輕機槍架住了七排的過來支援的必經之路。
無法到達的援軍。
「大叔,我們沒子彈了。」看着已經快到跟前的鬼子,小伙慌張的說道。
轟隆!
兩枚香瓜手雷在戰壕里爆炸。
灰黑色煙霧散去。
又有兩個戰友永遠閉上了眼睛。
小伙學着老戰士的樣子,裝作沒事發生一樣,可心跳早就飆升到140以上,處於一種詭異的興奮狀態。
「哈哈!娃兒,記好咯。」
「嗯?」
「真正的戰士,永遠都有最後一顆子彈。上刺刀!衝鋒!」
馬隊里的獸醫兼任務吹號手,吹着走調的衝鋒號。
號身的紅布上還寫着「五連」。
叭-叭叭-叭叭-叭叭!
「殺!」
僅的五名戰士沖了上去。
鬼子沒想給馬隊拼刺刀的機會,不過一聲命令阻止正要扣下的扳機。
「一庫戴魯(要活的)。」
很快四個鬼子就迎了上來,彰顯着無比的信心。
「他娘的,小鬼子看不起我們啊,少上一個人。」
怒罵一聲,老戰士將手裡的漢陽造像標槍一樣扔了過去,快速換上了背着的三八大蓋。
擦!
這支被扔出去的步槍訂在了其中一個鬼子的肚子上。
「卑鄙,一起上!」
刷的一下,從周圍的掩體里又圍上來20幾個鬼子。
他們將馬隊僅存的五人團團圍住。
哦不,六個,過來傳話的戴眼鏡戰士也沒走,不知道是不想走,還是被機槍架住了退路。
馬隊的戰士背靠背,縮成一個小圈,警惕的看着周圍。
他們以前是獸醫、掌工、運輸幹事…是母親的兒子,是妻子的丈夫,是襁褓中嬰兒素未謀面的父親。
現在,他們只有一個身份,戰士,一往無前的戰士。
「只要你們願意放下武器,蝗軍將保證你們的人生安全,平田長官十分欽佩你們的勇氣,如果你們不嫌棄,蝗軍已經燉好了肉湯,別打仗了,我們一起喝肉湯。」
一個穿的鬼子軍裝的人中氣十足的喊道。
專門負責勸降的人,說話一定很好聽。
就是那種充滿了對你英勇作戰的肯定,十分不希望你這樣的「勇士」消逝的感覺。那種一聽就十分刺耳的勸降,只是侮辱的手段罷了。
真想勸降,話比飯桌上巴結的話都好聽。
帶着眼鏡的戰士回頭看來一眼已經化為焦土的王村,倒在地上無人收屍的戰友們,聽到鬼子的勸降,他有些怕了。
他們已經拼的彈盡糧絕了…
左手也逐漸收了起來…
他越過燃燒的村莊、越過灰色的白骨,放棄了光明的前途,放棄了在窗外大雨颯颯的聲音中睡到自然醒的時候慈祥母親已經燉好肉的美好生活。
他來到這裡,不為王侯將相,不為功名利祿。
只為渾身燒傷的祖國母親而戰,為五千年不倒的民族而戰。
雖然這輩子都沒跟人打過架,路過街角混混扎堆的地方也會怕。
沒有那個被鬼子隨意打死的親人,甚至沒有任何個人仇恨。
他就是愛他的祖國罷了。
現在,他也是戰士,他不怕死。
他只害怕身邊的人投降。
「別想從三八六抓到一個活的,我去你媽的!」耳邊傳來了老戰士的嘶吼。
「我再說一遍,只要你們放下…」
「去你媽的!」
勸降的漢奸一臉的吃癟,看了看後面的鬼子的軍官的表情繼續說道。
平田大尉需要幾個舌頭。
「蝗軍知道你是英雄好漢,蝗軍也十分敬佩,但是請你想想你的士兵們,他們不過是十幾歲的孩子。他們的母親還在等他們回家,難道你就忍心…」
「我去你媽的!。」
帶着眼鏡的戰士眼裡充滿了紅血絲,讓他渾身激動的顫慄頃刻間消逝,怒吼着抱着刺刀超前衝上去。
顫抖不是害怕,那是身體最後的準備,決鬥的時候不也是怕這種會發抖的人嗎?一啟動就完全收不住手。
「啊啊啊!」
一聲爆喝,他沖了上去。
他只是想做那個最勇敢的人罷了。
一個鬼子壯漢單獨向前,一腳將他踢倒在地。微微撥動槍身,示意來一個人和他單挑。
老戰士二話不說沖了上去。
鬼子揮槍突刺,直指老戰士胸膛,雖是勢大力沉卻也容易躲避。
鬼子也只是想逼亂老戰士的腳步。
可他不明白。
那個穿着八路軍裝的小老頭為什麼敢直接撞了上來。
他們都不要命?
老戰士一個箭步向前,用刺刀的刀背將鬼子的刺刀微微撞開。
鬼子的軍刺劃破了那件單薄的棉衣,在右側腋下切開了深1厘米,長十幾厘米的口子,甚至能看到骨頭。
他手上那隻三八大蓋的軍刺也刺穿了鬼子的肚子。
咕嚕咕嚕的鮮血流出。
「八嘎呀路!」周圍的鬼子憤怒的沖了上來。
雙方扭打成一團。
「破鋒刀法?應該不是,喊話!」看着倒在地上的幾個鬼子,鬼子軍官疑惑的說道。
這時前方的戰鬥也進行了大半。
又倒了三個…
帶着眼鏡的戰士心中默念,快速爬起貼到還站着的兩人背後,可他看到老戰士只是餘光撇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戰友,就繼續盯着前方的鬼子。
這才是真正的戰士!久經考驗的戰士!
戰鬥一開始,就是殺戮的機器,絕對不會因為任何情緒交出破綻。
這不是無情,而是他知道有情也無用。
可是,又有誰是天生就如此呢?
「蝗軍最後說一次,我們是帝國最精銳的師團,只要你們放下武器,蝗軍一定保證你們的人生安全,不要做無畏的抵抗。」
眼下之意,就是給了個台階。
你們輸給最精銳的部隊不丟人。
「老子還是那句話,我去你媽的,精銳?哼!老子天下第一旅!無敵於天下!」老戰士嘶吼着,傷口滋滋往外冒着血。
「殺!」
「塔塔開!」
看着扭打在一起的戰團。
遠處的鬼子軍官轉過了身。
觀戰的美女記者問道。「大尉,你為什麼轉身。」
「我只是不喜歡看到勇士的落幕。」
很快…
他的瞳孔中出現了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