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林，莫擔心了，清輝也是有分寸的姑娘。」郭夫人溫鴻倒覺得這位繼女挺有趣，「就讓她在東靈城先避避風頭。若是覺得不便，培兒要進宮伴讀，那就留淮兒陪姐姐一起在東靈城住着好不好？」
東靈城是江湖門派，郭清輝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單獨住下確實不便，但與自家妹妹清淮一起，就名正言順了。
郭清淮是東靈城嫡親的外孫小姐，雖然年幼，可大半時間長在東靈城，是城中長輩們看着出生長大的。
「嗯！我要和二姐姐一起。」全程黏着這位剛見面的二姐姐坐着的郭清淮立刻奶聲奶氣答道。
見小女兒乖巧答應，郭守林和郭夫人也是會心一笑，同父異母的姐妹雖是初次見面，卻很是親昵。
本是一人一椅的前廳，眾人落座後，這位剛四歲的圓圓胖胖的四小姐，非要挨着姐姐擠在同一張椅子上。
「姑姑姑父放心，二位表妹在東靈城中，我自會照顧周全。」代掌門溫涼玉適時出聲讓二老放寬心。
又笑對郭清輝道：「大表妹也放心，在這蘇州，東靈派還是能護好表妹的。」
見師侄信心滿滿打包票，江敬川接過話道：「你『表妹』能耐得很，東靈派可還得靠你這表妹護着。」
溫涼玉可不知道還沒進蘇州，這表妹又是當街調戲他，又是帶府兵伏殺刺客，又是扒拉刺客屍體。
郭守林夫婦自然是知道他指的是她還帶着李家的府兵，現在駐紮在山下，護衛充足，安全得很。
「一天到晚仗着帶着李家幾個府兵，打架鬧事，惹是生非。我看你光住着也不行，得給你找個嚴師好好管教。東靈城門規嚴苛，別想在這裡跋扈作妖，整日遊手好閒、不學無術。」郭守林想到又來氣了。
「啊？」當慣了女紈絝的郭清輝剛要反駁，看到對面正看熱鬧的江敬川，突然轉了態度，「拜師也不是不行，得給我找個最帥的師父，這樣我才有動力上進嘛。」
「你個姑娘家，一臉花痴相，學武還看長相！」郭守林本想着覥着臉請東靈派那幾位古板嚴肅的前輩把這混賬女兒收個外門弟子，學學規矩和拳腳功夫。
「這不是咱家祖傳的嘛？家學傳承。」
把郭夫人溫鴻逗笑了，立刻明白郭清輝的意圖，對她這麼直白爽朗的性格竟頗為喜歡，立刻促成，轉頭問師弟：「敬川還沒有開始收徒吧？」
「師姐！」本來正事不關己地看戲的江敬川想到這就是她剛說的要把他拖下水吧，並不想接這個燙手山芋。
「還沒有呢姑姑！小師叔是該收徒了。」溫涼玉接了姑姑的話，立刻攪渾水，促狹笑向江敬川。
江敬川眼神警告。
「師姐……」江敬川語氣有些求救：「她這個年紀學武也晚了。手腳無力，根骨不佳，看不出天賦，更看不出習武之心，我不收。」倒沒有掙扎客套，直接拒絕。
溫鴻折中一下：「收徒確實是大事，但清輝也並非我們江湖女子，總歸要回京的，且當收個外門弟子，教習拳腳招式，強身健體即可。」
江敬川仍在抵抗，但師姐面子不能拂，只好道：「那明日一早來練武場，通過了三天考核，你若還想練武再說。」
「好嘞！」難怪是二世祖，沒臉沒皮，不顧江敬川的勉強，爽快應答。
——
所謂三天考核，其實就只是熱身。
江敬川見她散漫驕縱一紈絝，自然堅持不了三天。
第一天。
換下錦緞華裙，穿上一身窄袖勁裝，卻睡眼惺忪的郭清輝被郭守林親自押上練功場，從數千晨練的弟子中，一眼便瞧見英姿勃發地與溫涼玉持劍對陣的江敬川，立刻來了精神。
「還得是看帥哥提神醒腦，立馬不困了。」
江敬川聽到這登徒子的聲音，無奈停下搖頭。
「帥師叔早！表哥早！」郭清輝立刻衝上前去，熱情洋溢地打招呼。
「師叔前面帶個帥，一個捧，一個踩。哎！」沒混上「帥」字輩的溫涼玉酸溜溜嘆氣。
「師叔前面帶個帥，甜言蜜語是偏愛。嗷～爹！」郭清輝被怒目瞪着的郭守林敲腦門警告。
「姑娘家的，嘴巴沒個把門的！」郭守林怒道。
「師叔，剛練的是什麼武功，這個打起來帥。」郭清輝摸着剛被打的腦門問。
「你帥師叔練的是東靈派絕學之一，靈心劍訣。」回答的還是溫涼玉。
「我就學這個！」
「要學靈心訣，先去負重跑十圈，再扎一個時辰馬步。」江敬川要的就是她知難而退。
瞬間蔫了下去的郭清輝只好用跑半圈走半圈的速度跑了起來，又扎了一盞茶的馬步，在一家大小四人和江敬川的注目禮中混過了晨練。
第二天。
渾身酸痛，哆嗦着腿被攆來練功場的郭清輝，先被安排和其他初學弟子一起熱身完，又被單獨留下跑圈。
終於在郭清輝一陣陣「哎喲哎喲」的哀嚎聲中，溜達了兩圈後，江敬川總算放她回去歇着。
第三天。
由秦風攙扶着走上練功場台階的郭清輝，熱身都堅持不下去，直接在樹蔭下躺平擺爛。
「這就是你學武的態度？」江敬川意料之中。
「給我起來！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散漫懶惰、渾水摸魚、不學無術、遊手好閒、無所事事，咱們武將世家丟不起這個人！」郭守林立刻咆哮出聲。
「阿爹你這是快用光了畢生所學的成語了吧。」郭清輝無賴道，「昨天練猛了，徹底練廢了。」
「別給我耍大小姐脾氣。」
「我這是二小姐脾氣。」父女倆又鬥起嘴來。
「我是四小姐脾氣。」小胖妹妹清淮湊上來接話，又黏在二姐姐身邊，給姐姐餵了一嘴果脯零嘴。
「不愧是我妹，學會舉二反四了。」郭清輝揪了揪妹妹的臉蛋：「我現在腰酸、腿酸、手腕酸、全身酸，師叔下手不留情，我真的練廢了。」
「雙腿虛浮、腰腹無力、手腕綿軟，結論就是：渾身沒勁，不適合練武。沒通過考核。」江敬川總算鬆了一口氣：「你又何必找我這一頓虐？」
「不找師叔虐，我爹也會找其他人來虐。妄想虎父無犬女，得讓我爹徹底死心。」找其他人虐，還不如就找江敬川。
看着帥哥臭臉、冷臉、翻臉，都生不了氣。
「不拜師也好，我可不興師徒戀啊，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白白矮了一輩。」郭清輝湊過身來悄聲對江敬川表立場。
「……」
江敬川經歷了郭清輝一連幾天的言語磨礪，此刻還是很無語。
郭清輝又轉頭對郭守林郭夫人說道：「好了，阿爹阿娘，你們可以放棄我了，安心回京吧。」
「人家楊八娘子在你這個年紀，都上戰場了。都是武將之後，李老將軍把你搶走就嬌生慣養養廢了，我對不起列祖列宗啊。還是早點把你嫁人了，我還能活長點。」郭守林又想着這二女兒到適婚年紀，翻翻老皇曆想起還被指過親。
「楊八娘再優秀，咱老郭家也生不出啊，生了我就得認栽。你自己女兒養不好，就準備嫁出去禍害別人哦？」
「禍害別人總比禍害自己強。閨女，若是那世家大族你看不上，金科學子爹也張羅着了。」郭守林從懷裡掏出一本冊子遞給郭清輝，「給，看看爹駐守江西這些年的積累。」
「這是啥啊爹？」郭清輝翻開，近百人的資料，還附了畫像。
「江西學子名錄啊，全是今年要進京趕考的，滿朝文武半江西，前途無量。還真別說，閨女，畫了勾的幾位爹瞧着不錯。閨女瞧上哪個，放榜的時候，爹帶兵去榜下捉婿。或者爹直接把第一等五名都綁回家你來挑，告訴爹你喜歡什麼樣的。」郭守林拉過郭清輝兩人神秘兮兮地聊着。
「……爹，我喜歡師叔這樣的。」
「那不亂了輩分，差輩了。」郭守林低聲道：「再說閨女，人敬川可沒看上你。」男人更懂男人，喜不喜歡看眼神就知道，江敬川毫無此意。
「……」父女二人自以為的悄悄話，在內力充沛的江湖人耳中，全程沒落下。
假裝沒聽到的江敬川想着，這練功場該躲到哪裡先迴避一下，卻又聽到郭清輝道：「直接動手啊，爹不是要榜下捉婿嘛？進士榜敢捉，英雄榜不敢捉了？」
「……阿爹打不過他。」
「阿娘呢？」
「……也打不過。」
「咱武將世家，混得這麼慘了？要麼讓外祖家的府兵直接來圍城？」
「……你還想不想在東靈城待下去了？」郭清輝又被狠狠敲了一下腦袋。
「我這不是在想辦法嫁進東靈城嘛。」
「呵，你再不改過自新，重新做人，別被東靈城趕出去了。」
「爹，我這可不就在接受重新改造嘛，人都快練廢了。」郭清輝噎人本事沒輸過，「阿爹，認清現實，放棄幻想，別指望望女成鳳。」
「阿爹從未想過望女成鳳。」想起真「成鳳」了卻被廢的長女郭皇后，郭守林忽然傷感，「你阿姐是我沒有教養好，你又這般驕縱，將來要弟弟妹妹以你們姐妹倆為榜樣嗎？一家子都是紈絝嗎？世家傳承靠不了先祖餘暉，靠的是一代一代的子孫成材。」
「阿爹，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路要走，阿姐是太后掌權一代，成為政治工具卻妄想掙扎，我又不走阿姐的路。弟弟妹妹是天子與士大夫共治一代，有更寬鬆的環境和更廣闊的選擇，也不用走我的路，他們學不歪。」
坐在樹蔭下玩着樹葉子的郭清輝弔兒郎當的語氣說著嚴肅的話：「我也不會走我娘和姨母的路，杯酒釋兵權一代已經是老皇曆了。」
郭清輝的母親是郭李兩家的聯姻工具，她的姨母明德皇后則是嫁給太宗，確實都是杯酒釋兵權的結果，被解除兵權後的開國功勛，為了穩固家族利益，子女之間都與皇家聯姻，或互相聯姻。
姐姐則是太后垂簾聽政時期為捆綁世家，穩定朝局，給新帝娶的「金鑲玉」——郭李兩位開國功勛結合所生的後代，一次性牽制住了兩家。
郭清輝見證了三位女子被困住了的一生。
郭守林卻聽明白了，她是在明確地告訴自己，她的胡作非為，既是為了不去政治聯姻，也影響不了弟弟妹妹。
「那小姐你是哪一代人？」在郭守林沉默傷神的時候，護衛秦風卻發出疑惑。
「澶淵之盟一代！」郭清輝坐在地上，想了一下，「比划過了，坐在這裡談判。」
「這張嘴又開始胡扯！四十年前的澶淵之盟，跟又你有什麼關係。沒得談。」郭守林好氣又好笑，從傷感的情緒還沒平緩又被氣炸。
又想到女兒這次因打架鬧事破壞和談被逐出京城，耐心道：「回頭阿爹給你好好講講兩國和談的影響，事有兩面，不是你一個不懂局勢、被憤世嫉俗言論煽動鬧事的姑娘家所知所想，省得一天到晚惹事生非。」
聽到答案的秦風卻笑了，四十年前澶淵之盟射出的那一箭，的確改變了郭清輝的人生方向。她所做的每一個決定，確實是被澶淵之盟深刻影響。
郭夫人見父女倆終於心平氣和，也明白郭守林無非是想讓二女兒和談期間能安全又安心地在東靈城待着，於是提議道：「若清輝實在吃不了練功的苦，劍宗進不了，那我拜託崇羽師姐，去玄宗試試？」
「若是玄宗再不行，太宗真宗也行啊。」郭清輝插科打諢第一名。
「還在這貧嘴！我們這老臉都豁出去了，你個不成器的，兒女都是債啊。」不解氣又對着郭清輝吼道，拿着長槍攆着她走。
「啊啊啊！阿爹你動真格的啊？走，去玄宗，我還有救。」郭清輝立刻跑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