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的夏天格外的炙熱,沒有一絲風,本應潔白的雲像是沾染了一層灰似的,沉悶。
老舊的小風扇悠悠的轉啊,帶不來一絲兒涼意,反倒是像把熱都聚集到一個地方了一樣。
這個時候啊,屋檐下和村裡唯一的一顆桂花樹下的陰涼處就格外的受人歡迎。
老人一般是在屋檐下打盹兒,或是整理糧食準備上街賣,安靜得很。但小孩兒那邊就不同啦!小孩兒在桂花樹周圍扮家家,嘰嘰喳喳的爭着誰誰做媽媽,誰誰做爸爸啦,熱鬧的很嘞。
肖婆婆也和別的老人一樣,手裡忙着農活,她用她那滿是歲月痕迹的手在屋檐下麻利的理着豆子,認真得很。
現在是午飯過後一點,她整理完豆子喂完小雞小豬,就要上街趕集了,然後買些糖去看看她外孫女。
此時的另一個鄉鎮,玉子鎮。
陳文棲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意識還在遲鈍,只覺得全身發熱,身上壓着厚厚的被子,讓人喘不過氣。
待意識清醒了些,緩緩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間極其簡陋和黑暗的土泥房裡,身下是幾塊木板搭成的床,身上蓋着的是已經發黑的變重的棉花被。
抬眼望去,屋子裡的東西一眼可以望盡,破敗不堪缺了只腳的朽木柜子,牆上褪色的畫,凹凸不平的泥巴地面。
既熟悉又陌生的畫面。
這是奶奶家的老房子。
可老房子不是年久失修已經垮了嘛?上次老哥回來看還十分遺憾的說,房子已經變成一堆土了。
陳文棲恍然又想起,自己不是剛大學畢業嗎?
啊,想起來啦。
自己收到一家公司的面試邀請,去面試的路上接到妹妹打來的電話說外婆去世了。
當時大腦一片空白,全身好像沒法動啦。
後來好像發生了車禍,全身好疼啊,那種疼好像刻入靈魂里了。
車禍本來也沒那麼嚴重,她只記得被拉上救護車時,醫生和護士一直念叨着病人急着輸血啊,怎麼一個家屬的電話都打不通啊。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爸媽永遠沒空,永遠在外掙錢,但也永遠沒錢。
姐妹幾個從小吃百家飯,這家待幾天,那家養幾天,被欺負了不能吭聲,餓了被打了忍忍就好,生病啦熬過去就好啦,要聽話要懂事。
每次發生什麼事,最好不要打電話給他們,他們也解決不了,只能對着手機流淚。
每次和老哥說起,我們是不是爸媽的累贅啊,老哥總是說,別瞎想。
好在外婆還在,一切都還有個底。
現在外婆不在了,老哥早早輟學和爸媽去了同一個城市打工,也成了回不了家的人了。兩個妹妹一個高中一個初中,都還小。
誰能知道在陌生的城市出了車禍要怎麼辦啊。
該怎麼辦,要喘不過氣來啦。是失血過多嗎?還是難過於一家的困境啊,好窮啊,壓力好大啊,小妹也不想讀書了怎麼辦啊。
陳文棲躺在病床上的時候腦子裡一直在想,一直在想。
我們這一家人可不可以重新來過啊。
外婆能不能不要偏癱,半身動不了,不至於看着幾個舅母的臉色過日子,連給我一個水煮馬鈴薯也要在自己的口糧里省下來,最後摔倒去世躺在地上幾小時都沒人發現。
二哥能不能不要去世。
哥哥能不能不要沉迷遊戲,最後輟學打工。
二妹性子不要那麼偏執,那麼討厭家裡。
小妹能不能不要那麼小就不想讀書了。
爸媽能不能不要一直不回家,一直在爭吵。
我們這一家人能不能重新來過,能不能好好走自己的路。
陳文棲失去意識的那幾分鐘,她流着淚都在想,自己好不容易讀完大學,為什麼就發生車禍了。
即使活下來,治療的費用,長期需要人照顧,只會使她這一家人的負擔更重。
失去意識的前一分鐘,她還聽到醫生很焦急的說,怎麼還打不通家裡人的電話啊。
她覺得可悲極了。
所以能不能回到回去啊。
這人生重新來過。
再次睜眼,所在的環境就變成了眼前這小黑屋。
悶熱潮濕黑暗的環境。
好熟悉啊,她暈乎乎的躺在床上,喘着氣想爬起來看看,但怎麼掙扎都沒法推開被子,這時她才注意到自己的不對勁。
她的身體變小了。
她還在疑惑。
門口突然闖進了一個人。
臉上有着歲月雕刻出來的皺紋,面色雖黑但看着精悍,身材微胖一些,穿着黑布衫,背上背着個竹編背簍。
「外婆…」陳文棲發出很小聲的囁嚅,剛進門的人幾乎很難聽到。
但她很激動,這是五十歲時身體還很健康的外婆啊,她淚流滿面。
肖婆婆本來剛進屋,黑黢黢的啥也看不見,喊人也沒人出來,西西她奶也不在,剛聽到一點動靜進到裡屋來看。
「哎!